夜色如墨,将下邳城紧紧包裹。白日的喧嚣与紧张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吸收殆尽,只留下死寂般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焚城的暗流。
刘备府邸内,烛火摇曳。刘备并未安寝,而是与糜竺、陈登再次核对近日前线送来的物资清单与城防调度。关羽在盱眙苦苦支撑,每一次军报都让刘备的心弦绷紧一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陈登道:“元龙,曹豹将军处今日又回复说丹阳兵需休整,暂无法抽调人手协防四门,你如何看?”
陈登放下手中的竹简,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使君,曹豹推诿之意已甚明显。近日其麾下军吏调动频繁,与外界接触亦较往日为多。登以为,不可不防。”
糜竺接口道:“是否再遣人以犒军为名,探其营中虚实?”
刘备沉吟未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就在这时,府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惊呼,随即被更响亮的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淹没!
“不好!”刘备猛地站起,脸色骤变。几乎同时,一名亲卫浑身是血、踉跄着冲入堂内:“主公!不好了!曹豹反了!正引丹阳兵猛攻东门,城内亦有乱党呼应,四处放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冲天的火光骤然亮起,将半个下邳城映照得如同白昼,喊杀声、哭嚎声、房屋倒塌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翼德何在?!”刘备急问。
“张将军已闻讯赶往东门!”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怒,眼神迅速变得锐利而冷静。他看了一眼糜竺和陈登:“子仲,立刻组织家仆民壮,救火维稳,保护府库!元龙,随我去督战,稳定军心!”这一刻,那个屡经磨难、于绝境中挣扎求存的枭雄本色,显露无遗。
……
下邳东门,已然成了血肉磨坊。张飞如一头暴怒的雄狮,手持丈八蛇矛,在叛军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怒吼声震耳欲聋:“曹豹狗贼!安敢反叛!燕人张翼德在此,纳命来!”
然而曹豹既然敢反,自是做了充分准备。丹阳兵本就精锐,且人数占优,更有部分被收买的原徐州守军倒戈。他们依仗熟悉地形,不断放火制造混乱,分割包围忠于刘备的部队。城门处的争夺尤为激烈,曹豹意图很明显:打开城门,放可能已在城外接应入城!
刘备与陈登赶到时,局面已十分混乱。火光映照下,可见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分不清敌我。陈登拉住一名慌乱的校尉,厉声问道:“曹豹本人何在?敌军主力攻向何处?”
那校尉仓皇道:“曹……曹豹在东门城楼指挥!好像……好像还想开城门!”
刘备眼神一寒,拔出双股剑,对陈登道:“元龙,你在此调度,务必挡住城内乱党!我去东门!”他知道,城门若失,万事皆休。
……
就在下邳深陷血与火之时,长安城内的温侯府书房,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烛光下,吕布刚刚听完来自徐州的第二封急报。信使风尘仆仆,带来了下邳内乱、曹豹叛变的确切消息。
吕布挥退信使,将绢报递给对面的贾诩。贾诩看完,轻轻放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曹豹果然没忍住。”吕布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下邳的位置,“火,烧起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些。”
贾诩缓声道:“袁术增兵,刘备窘迫,曹豹自觉时机已到,又有外力诱惑,反叛是必然。只是不知,城外接应他的,是纪灵,还是曹操的人?”
“是谁都不重要。”吕布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重要的是,这团乱麻终于彻底缠死了。刘备若能迅速扑灭内乱,其实力必遭重创,日后更需仰我鼻息。若不能……”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徐州易主,袁术与曹操之间,怕是要先做一场了。无论哪种结果,短期内,东线都无人能威胁到我关中。”
贾诩点头:“主公英明。那我等之前议定的那批‘援助’?”
“照常发送。”吕布毫不犹豫,“甚至,可以再添上几句‘朝廷’的勉励之言。要让刘备知道,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谁给了他一线生机。也要让天下人看到,是谁在秉持‘大义’。” 这是一种精准的政治投资,代价极小,潜在回报却可能很高。
“那……是否需要命令河内部署,做出一些东向的姿态,以牵制曹操?”贾诩提出一个更积极的选项。
吕布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曹操有郭嘉在侧,此刻定是全力巩固内部,静观徐州之变。我们若动,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告诉文远(张辽)和公台(陈宫),严守关隘,加强巡逻,但切勿主动挑衅。我们的力气,要用在刀刃上。”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图,越过纷乱的徐州,看向广袤的关中大地。“文和,关中的春耕,蔡琰那边的农政推行,还有西凉军的整编,这些才是我们的根本。徐州的戏,让他们自己去唱。我们,只管种好自己的地,练好自己的兵。”
贾诩躬身:“诩明白。这就去安排。”
贾诩退出书房后,吕布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远处下邳方向的夜空,在他的想象中或许正被火光染红,但在这里,长安的夜晚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寂静的街巷。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心中一片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局面的冷酷快意。
乱吧,越乱越好。只有水浑了,他这条深知方向的鱼,才能更好地潜行,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刘备、曹操、袁术……都不过是这盘大棋上的棋子,而执棋者,终将是他吕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