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云芷——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躯壳意识的“李氏”的每一寸血肉和理智。寒风从茅屋的每一个缝隙钻入,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老妇人绝望的哭嚎还在耳边回荡,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空白而混乱的脑海。
“吃的……没有……我也没有……”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她看着跪在面前、枯瘦如柴的老妇人,那双浑浊眼睛里迸发出的、为孩子求生的绝望光芒,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那片被寒冷和饥饿冻结的心湖中,漾开了一丝微弱的涟漪。那不是她自己的记忆,更像是这具名为“李氏”的躯壳,残存的本能——一种对于同类苦难,近乎麻木的怜悯。
老妇人见她确实拿不出任何东西,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死寂。她松开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然后踉跄着爬起,眼神空洞地走向村外,走向那片可能埋着她孩子希望的、更广阔的绝望荒原。
李氏(云芷)扶着门框,望着老妇人消失在寒风卷起的尘土中,胃部的灼痛和身体的冰冷似乎更加清晰了。她退回茅屋,蜷缩在干草堆里,试图用那件破麻衣裹紧自己,却毫无用处。
我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需要守护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鬼魅,在她空荡的脑海中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饥饿和寒冷,是无比真实的酷刑。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茅屋内光线愈发昏暗。就在李氏意识昏沉,几乎要在这酷寒与饥饿中昏死过去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门口。是野兽?还是……人?
破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同样瘦弱不堪的身影挤了进来。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头发枯黄,脸色青白,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满是补丁的破袄,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李……李婶……”男童的声音怯怯的,带着营养不良的虚弱。他认得这个村子里同样孤苦无依的寡妇。
李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她在这孩童眼中看到了熟悉的饥饿,但也看到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男童咽了口唾沫,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那是一个比拳头略大、沾着泥土的块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但在如今这片饥荒之地,任何能入口的东西,都是救命稻草。
“狗……狗蛋在河边刨到的……就这一个……”男童的声音带着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分享的冲动,“我娘说……李婶你也好久没吃东西了……这个,分你一半……”
分她一半?
李氏愣住了。在这人吃人都可能发生的绝境里,一个自身难保的孩子,竟然要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可能是唯一的口粮,分给她这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看着那沾满泥土的块茎,胃部因极度的渴望而剧烈抽搐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吞噬它,活下去!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男童那双虽然怯懦、却依旧保留着一丝纯净与善意的眼睛时,一种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她!
这眼神……这分享的举动……
守护……
那个模糊的名字……
婉儿……?
破碎的片段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一个锦衣少女明媚的笑脸,一个细微却坚定的暗号手势……虽然依旧想不起具体,但一股暖流,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猛地冲散了部分笼罩记忆的迷雾!
她不是李氏!
她是云芷!她有天机阁,她有需要守护的朋友,她有必须面对的敌人!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股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几乎虚脱的身体里,竟然凭空生出了一丝力气。她看着男童递过来的块茎,又看了看他青白的小脸和眼中那丝不舍与善意。
强烈的生存本能与那股陌生的、源自“守护”的冲动,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拿走它!活下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能拿!这是一个孩子活下去的希望!拿了你和那些掠夺者有何区别?
两种念头疯狂撕扯着她。
男童见她久久不动,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小手微微往回缩了缩,以为她嫌弃这沾满泥土的食物。
就在他即将彻底收回手的刹那——
一只冰冷、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按在了他抱着块茎的小手上。
李氏(云芷)抬起头,看着男童,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男童无法理解的、沉淀后的平静:
“婶……不饿。你……吃。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靠在了冰冷的土墙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块近在咫尺、足以续命的食物。
男童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那块茎,又看了看靠在墙边、气息微弱的李氏。他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拒绝活命的食物。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李婶,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对着李氏鞠了一躬,小声说了句“谢谢李婶”,然后紧紧抱着那块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跑出了茅屋。
茅屋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云芷(李氏)靠在墙上,感受着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和身体逐渐流失的温度,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但这一次,那片空白的识海中,除了寒冷与饥饿,似乎多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星光。
那是对“守护”二字的,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纯粹的一次践行。
她没有力量,她自身难保,但在生存与良知的抉择面前,她遵从了内心深处那点尚未泯灭的微光。
石室之中,引魂灯稳定地散发着星辉。
盘坐于后的萧景珩,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输送龙气与生机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那是力量即将枯竭、身体濒临崩溃的征兆。但他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维持着那细水长流般的输出。
袁天罡静立门口,目光扫过引魂灯中央那团旋转的星辉雾气。雾气深处,倒映的景象不再是纯粹混乱的碎片,而是定格在了一个濒死的农妇,将唯一食物让给孩童的画面上。虽然模糊,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他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佛门典故,终究不及亲身经历一刻……”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看来,这第一重‘凡尘炼心’,她已触及门槛。只是不知,这微光,能否照亮后续更深的黑暗……”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油尽灯枯的萧景珩身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轮回试炼,才刚刚开始。而现实中的代价,也远未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