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带回的那盒精美却危险的笔墨,像最後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清鸢继续等待和观望的耐心。对方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家人,伸向了还在学堂的弟弟,这触碰了她的底线。
不能再坐以待毙。
夜色深沉,油灯如豆。苏清鸢取出那只小巧的木匣,打开,那枚云纹羊脂白玉佩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某种滚烫的未知。
去,还是不去?
去,前路莫测,福祸难料。萧九身份不明,是友是敌尚未可知。那云来客栈听着就非善地,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不去,敌暗我明,家人时刻处于威胁之下,自己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只能等待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致命一击。
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苏清鸢便做出了决定。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哪怕只能窥得一丝线索,摸清一点对方的意图,也强过如今这般的煎熬。
她将玉佩小心地贴身藏好,又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除了常备的碎银铜钱,还有几包她特制的药粉——效果更强的迷药、能迅速引发剧烈呕吐腹泻的巴豆粉、以及一包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取自空间里某种罕见毒草,极为隐秘)。这些都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後手段,非万不得已绝不使用。
第二天,她以去镇上仁心堂送药材为由,再次雇车去了青溪镇。她没有告诉家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是寻常送货。
到了镇上,她先去了仁心堂,将药材交割清楚,与周老郎中寒暄了几句,一切如常。然後,她看似随意地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针线杂物,确认无人跟踪後,才拐向了一条通往城东的小巷。
越靠近城东玄武大街,她的心跳得越快。手心微微出汗,被她用力攥紧。
云来客栈的招牌很快映入眼帘,依旧气派非凡,门庭若市。只是此刻看在苏清鸢眼里,那朱漆大门仿佛巨兽的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她在街对面一个卖茶水的摊子前坐下,要了一碗粗茶,目光却紧紧锁定着客栈门口。她需要观察,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进出客栈的人非富即贵,伙计眼尖腿勤,护卫看似松散实则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她注意到,侧门那边似乎有专人负责接待一些特殊的、不愿露面的客人。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到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从侧门进入後许久未出,苏清鸢深吸一口气,付了茶钱,整理了一下衣衫,低头快步穿过街道,直接走向云来客栈的侧门。
果然,刚靠近侧门廊下,一个看似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就迎了上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这位姑娘,有何贵干?”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苏清鸢停下脚步,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点怯懦:“请问……这里可是云来客栈?”
“正是。姑娘是住店还是访客?”管事问道,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上扫过。
苏清鸢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双手递上,低声道:“小女子受人之托,将此物交予客栈主人,或……能识得此物之人。”她不敢直接说找萧九,更不敢自称是玉佩主人。
那管事看到玉佩的瞬间,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仔细查验了上面的云纹,甚至对着光看了看质地,态度变得无比恭敬。
“姑娘请随我来。”管事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彻底变了,“请在此稍候片刻,容在下通传。”
他将苏清鸢引到侧门内一间僻静的小厅里,奉上茶水,然後拿着玉佩匆匆离去。
小厅里只剩下苏清鸢一人。她端着那杯香气袅袅的热茶,却没有喝一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这间雅致却透着不凡的厅堂,每一处细节都显示着此地主人的底蕴和权势。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
就在苏清鸢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客栈主人或萧九,而是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裙、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她容貌秀丽,眼神却锐利如刀,步伐沉稳,显然身怀武功。
她手中正拿着那枚云纹玉佩。
女子目光落在苏清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开门见山,声音清冷无波:“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并无半分客气。
苏清鸢心中警铃大作。这态度,可不像是对待“贵客”的朋友。
她稳住心神,依旧低着头,按照想好的说辞答道:“回姑娘的话,约莫一个月前,小女子在村外偶然救下一位受伤的公子,他自称姓萧,行九。此物是他临走时所赠,说……说若遇难处,可持此物来青州城云来客栈,或可得一二助力。”
她刻意模糊了时间地点,突出了“救助”之事,点明是对方“赠予”而非她强求,将自己放在一个施恩不图报、但如今确实遇到麻烦才不得已前来求助的弱者位置上。
那青衣女子听完,冰冷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在对她的说辞进行判断。她再次仔细看了看苏清鸢,目光尤其在她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苏清鸢?”女子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苏清鸢心中巨震,背後瞬间冒出冷汗!她果然知道!对方不仅知道玉佩,连她的名字都一清二楚!
“是……民女正是苏清鸢。”她强作镇定地应道,手指微微蜷缩,摸到了袖中藏着的药粉包。
“你近日,可曾遇到什么特别之事?或者……遇到什么特别的人?”青衣女子不紧不慢地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特别的人?是指那些青衣骑士?还是那个货郎?她在试探什么?
苏清鸢心念电转,决定半真半假地透露一些,看看对方的反应。
她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疑惑:“特别的事……前几日民女从州府归家途中,不幸遇到山匪拦路,幸得几位路过的官差大人相救,才侥幸脱险……不知这算不算特别?”她刻意强调“官差”,观察着女子的表情。
青衣女子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知道此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她还想知道什么?难道货郎和打听明轩的事不是他们做的?
苏清鸢犹豫了一下,决定再抛出一点:“还有……昨日舍弟从学堂归来,说有一陌生书商赠他贵重笔墨,还……还问起民女是否会配制药粉……民女觉得蹊跷,心中不安,这才……这才想起萧公子的玉佩,冒昧前来……”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下,微微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和无助,看向那青衣女子。
听到“书商”和“药粉”几个字,那青衣女子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虽然极快就恢复了平静,但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苏清鸢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不是他们?苏清鸢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那会是谁?还有另一伙人在打听药粉的事?
青衣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此事,我等知晓了。玉佩你收回。”
她将玉佩递还给苏清鸢,然後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看似普通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云纹印记,与玉佩上的略有相似,却简单许多。
“将此物收好。近期若再遇无法解决之麻烦,或再见可疑之人纠缠,可将此铜牌示于镇上‘悦来茶馆’的掌柜,他自会相助。”女子将铜牌放在桌上,语气不容置疑,“至於其他,非你该问之事,勿要深究,亦勿要对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及此铜牌。否则,祸福自担。”
说完,她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小厅,留下苏清鸢一人对着那枚冰冷的铜牌发呆。
这就……结束了?
没有预想中的刨根问底,没有招揽或威胁,只是给了她一个求助的渠道,然後警告她不要多问?
苏清鸢拿起那枚铜牌,触手冰凉。这算是什么?一个有限的保护承诺?还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和控制?
她原本以为能从这里得到一些答案,却发现谜团似乎更大了。
那青衣女子显然知道很多事,包括她的名字、她遇险、甚至可能知道药粉的存在,但她似乎对那个“书商”的出现也感到意外。
难道真的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暗中窥探?
苏清鸢收起铜牌和玉佩,心情复杂地走出了云来客栈。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趟,她投石问路,石头是投出去了,却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激起一圈微澜,便再无动静,反而让潭水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唯一的收获,或许是那枚看似无用、却可能关键时刻保命的铜牌,以及一个模糊的判断:云来客栈背後的人,似乎暂时对她没有恶意,但也绝非朋友。而暗处,可能还藏着另一双眼睛。
回家的路上,苏清鸢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