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当年并不是见死不救?”
这个如同闪电般劈开黑暗的认知,在我心中激起的震荡尚未平息,一个更加尖锐、更加令人窒息的问题,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骤然昂起头,吐着冰冷的信子,狠狠地咬在了我的心口。
如果……
如果他并非冷眼旁观。
如果他曾暗中援手。
那么,这三年来,他施加在我身上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折磨,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刺入我混乱的思绪,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我眼前发黑的绞痛。刚刚因为“他并非见死不救”而悄然滋生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这个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问题冻结、碾碎。
强烈的矛盾感,像两股方向截然相反的飓风,在我胸腔里疯狂对冲、撕扯,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搅成碎片。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货架,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漆皮,试图汲取一点支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沿着货架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重新瘫坐在冰冷的尘埃里。大脑因为过度的冲击和矛盾的撕扯,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我强迫自己混乱的目光重新聚焦,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汇款单副本。仿佛想从这冰冷的纸张和印刷字体里,硬生生抠出那个隐藏在三年时光背后的、残酷的答案。
为什么?
陆砚深,你到底为什么?!
如果他心中对我、对沈家还存有哪怕一丝旧情,如果他曾在我“背叛”他之后,依然选择伸出援手,试图挽救沈家于危难……
那他怎么还能……怎么还能在接下来的三年里,用那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一幕接一幕地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带着当时当刻所有的屈辱和痛楚,再次狠狠地凌迟着我的神经。
是他用冰冷的目光审视我,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然后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下达各种苛刻的指令:“地板要用毛巾一寸寸擦,直到能照出人影。”
是他故意带着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女伴回家,在我面前做出亲昵姿态,然后在我低头为他们奉上红茶时,用只有我能听清的音量,讽刺地低语:“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沈清弦,像不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是他醉酒后,将我堵在深夜的厨房,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颈侧,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痛苦和暴戾,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说话!骂我!像以前那样!你现在这副逆来顺受的死样子,真让我恶心!”
是他在我父亲忌日那天,故意将一份关于低价收购沈家最后一块资产的合同扔在我面前,指着签名处,冷笑着问:“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们沈家的结局。拜你所赐。”
这些记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带着当时那种锥心刺骨的屈辱和绝望,此刻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我曾将这些行为,统统归结为他对我“背叛”的恨意,对沈家“落魄”的鄙夷,是强者对弱者理所当然的践踏。
可如果……
如果他曾试图救助沈家呢?
这个前提一旦成立,他后续所有报复行为背后的动机,就变得无比诡异、扭曲,甚至……令人不寒而栗。
我猛地想起他每一次折磨我时,眼中除了冰冷的恨意,似乎总还掺杂着一些我当时无法理解、也无暇去深究的东西——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掉的痛苦,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一种……仿佛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般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疯狂。
那不是单纯的、居高临下的报复。
那更像是一种……自毁式的、与伤害源同归于尽般的宣泄。
难道……
一个可怕得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猜测,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幽幽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难道他恨的,根本就不是沈家的破产?
难道他恨的,仅仅是我沈清弦这个人?是我当年的离开?是我在他可能自以为“伸出援手”之后,依然“背叛”了他的这种行为?
甚至……
一个更加荒谬、却似乎更能解释他那种极端恨意的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我的心脏——
他会不会……根本就知道这笔钱汇出了?
他会不会……以为我和父亲是联手做局,先由我出面“背叛”他、拿一笔分手费,再由父亲那边接收他出于“旧情”或“愧疚”而汇出的巨额援助?
他会不会……将沈家最终的破产,也归咎于我们父女的“贪婪”和“欺骗”,认为我们是榨干了他的价值后,依然经营不善自取灭亡?
所以,他这三年的报复,才会如此刻骨,如此持久,如此……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真心践踏后的、近乎癫狂的恨意?
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三年,我们两个人,算什么?
两个被巨大的、可怕的误会生生钉在十字架上的可怜虫?在各自以为的“真相”里,互相憎恨,互相折磨,用最锋利的言语和行为,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对方,也凌迟着自己?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单纯的“恨”要恐怖得多。
恨,至少是明确的,有指向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公平”的。我伤他在先,他恨我在后。虽然痛苦,但逻辑清晰。
可误会……
误会是什么?
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悲剧!是两个原本可能有机会的人,因为信息的错位、沟通的断绝、命运的捉弄,而硬生生被推向了彼此的对立面,在无知和偏见中,将对方伤得遍体鳞伤,还自以为正义!
这太残忍了。
残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思绪乱成一团被猫咪疯狂玩弄过的毛线球,千头万绪,纠缠不清,找不到任何开端和尽头。每一种猜测都看似合理,每一种可能性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深渊。
我将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身旁冰冷的铁架上。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试图冷却我过度沸腾的大脑,却只是让内心的冰冷更加彻骨。
我意识到,过去三年,我和陆砚深,可能一直都活在一个由误会、偏见、沉默和骄傲共同构筑的巨大牢笼里。
我们隔着牢笼的铁栅,看到的只是对方被扭曲的影子,听到的只是自己内心绝望的回响。我们用恨意作矛,用伤害作盾,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进行着一场没有赢家、只有无尽痛苦的困兽之斗。
我以为我了解他,了解他的恨。
我以为他了解我,了解我的“罪”。
可现在,手中这张轻飘飘的纸,却像一个无声的惊雷,炸响在这个牢笼之中,让我第一次隐约看到,栅栏之外,可能存在着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截然不同的……真相的轮廓。
而这个轮廓,模糊,巨大,且……充满了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