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的夏日,阳光毒辣得像融化的金汁,泼洒在萨贡托城中心的广场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尘土、汗液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广场北侧,罗马使团的白袍纤尘不染,像一群冷峻的大理石雕像。首席法务官马尔库斯,下巴抬得高高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前厚厚一摞羊皮纸——《部落权利公约》的副本,那是团队为了稳定联盟而推动制定的,如今却成了恺撒反戈一击的武器。他的眼神锐利,扫过对面团队众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南侧,林小山团队则显得……有些复杂。林小山抱着双臂,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节棍就别在腰后,硬硬的硌着皮肤。 程真站在他身旁,链子斧盘在腰间,像一条蛰伏的银蛇,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人群,像在评估潜在的威胁。 霍去病最是焦躁,钨龙戟的戟杆被他攥得发出“嘎吱”的轻微声响,脚底无意识地碾着一块小石子,把它碾成了粉末。 牛全不停地用一块油腻的布巾擦着胖脸上的汗,嘴里嘟囔着:“要命了,这比调试十个水锤还熬人……”陈冰则悄悄检查着随身小包里的银针和药瓶,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苏文玉坐在中央,一袭素色长裙,美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离她最近的林小山能感觉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仲裁开始!”萨贡托城年迈的城主,声音嘶哑地宣布。
马尔库斯站起身,白袍在阳光下刺眼。他展开羊皮卷,用洪亮的、带着罗马元老院特有韵律的拉丁语,开始了指控。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石头,砸在听众的心上。
“根据《部落权利公约》第三条,任何部族不得无故侵占他族传统猎场与水源……第五条,联盟内部贸易需遵循公平自愿原则……”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将迦太基的扩张和汉尼拔的征粮,与公约条款一一对应,描绘成一幅背信弃义、恃强凌弱的画面。最后,矛头直指团队,“而这些来自东方的……朋友,他们推广的公约,正被他们的盟友迦太基肆意践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他们要么是无能的监管者,要么……就是同谋!”
他的话语,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部族代表脸上。有人低头窃窃私语,有人向团队投来怀疑的目光。 霍去病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几乎要按捺不住。连林小山都感觉胸口憋闷,像堵了一团火。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团队。这似乎是恺撒精心为他们准备的绝杀之局——用他们自己立起的规则,来绞杀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文玉会起身引经据典、逐条反驳时,她却只是微微侧过头,对身边的牛全低语了一句。
牛全愣了一下,随即胖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他猫着腰,迅速跑到广场边缘,对着等在那里的一群年轻人打了个手势。
然后,在马尔库斯略带疑惑和嘲讽的注视下,在全体萨贡托公民和各部族代表好奇的目光中,那群年轻人——有男有女,穿着不同部族的服饰,肤色各异,但眼神都带着一种相似的、初生牛犊般的清澈与坚定——依次走上了仲裁台。
第一个上来的,是个脸上还带着几点雀斑的伊比利亚少年,他手里捧着一个木碗,碗里是饱满的金黄色麦粒。他深吸一口气,用略带颤抖但清晰的本地语言说道:
“我…我叫卢卡。以前,我们家的麦子,一亩地只能收这么点…”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圆圈,“…瘦瘦的,像阿妈饿着的肚子。是…是牛全大师教了我们轮作和新的堆肥法,看!”他把木碗高高举起,麦粒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现在,同样的地,能收这么多!阿妈能吃饱饭了,妹妹也不用总喊饿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穿着迦太基下层平民粗布裙的姑娘,她手里拿着一块纺锤和一团纺好的线。她用带着口音但流利的希腊语说:
“我来自新迦太基城郊。以前,我纺的线又粗又易断,只能换很少的黑面包。是程真教官,教了我们新的纺锤用法和麻线处理技巧。”她熟练地演示了一下,纺锤嗡嗡地转着,拉出的线细韧均匀。“看这线!现在,我能用它换来更多的粮食,还有一块给阿弟做新衣的细麻布!迦太基老爷们没给过我这个,是她们给的!”她指向台下的程真,眼神充满感激。
第三个,是一个胳膊上带着伤痕的凯尔特族青年,他展示了自己几乎愈合的伤口。“打猎时被野猪獠牙刮的,这么长一道口子,以前肯定烂掉、发烧,死定了!”他拍着胸脯,用粗犷的拉丁语混合着本地话喊道,“是陈冰医师!她用那些会发光的细针(银针)扎我,用闻起来苦哈哈但敷上凉丝丝的草药糊糊给我治!看!现在只剩道红印子了!她救了我的命!罗马人能给我第二条命吗?!”
一个接一个,铁匠学徒举起了自己打造的第一把合格的镰刀,声音铿锵; 曾在部族冲突中失去家园的少年,讲述着如何按照团队指导,和曾经的“仇人”一起引水修渠,共享水源;跟着苏文玉学习简单文字和算数的女孩,当场用木棍在沙地上划出清晰的账目,让几个老商人啧啧称奇……
他们没有谈论宏大的法律条文,没有争辩复杂的权利归属。他们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展示着自己粗糙但有力的双手, 展示着碗里金黄的粮食、身上温暖的衣物、身上愈合的伤疤,以及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这些画面,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青年们或紧张、或激动、或自豪的声音在回荡。先前那些怀疑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动容、是沉思、是共鸣。许多普通的萨贡托市民,那些同样为生计奔波、渴望安稳生活的普通人,眼神渐渐变了。他们在这群青年身上,看到了自己渴望而未曾得到的东西。
马尔库斯脸色铁青,他试图打断,试图将话题拉回法律的轨道,但他的声音在这样鲜活、滚烫的“生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最后一名青年讲述完毕,苏文玉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看马尔库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个人的脸,声音清晰而柔和,却像涓涓细流,渗透到每个人心里:
“尊贵的城主,各位部族的代表,萨贡托的公民们。”她顿了顿,仿佛要给时间让那些麦香、药香、新布的气息,以及青年们眼中炽热的光,在这广场上多停留一会儿。
“我的罗马同行,带来的是写在羊皮上的法律条文,严谨、冰冷、逻辑分明。”她轻轻指向马尔库斯面前那摞厚厚的卷宗。
“而我和我的伙伴们带来的,”她的手臂舒展开,将台上那群青年,将广场上所有被触动的面孔,乃至将远处团队基地隐约可见的、冒着炊烟的屋顶,都囊括了进来,“是碗里的粮食,是身上的衣裳,是愈合的伤口,是能写会算的本事,是夜晚归家时,屋里亮着的那盏灯,是孩子们能吃饱饭后,脸上绽放的笑容。”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条文可以用来划分权利,也可以用来争夺利益。但生活本身,”她再次看向那些青年,看向台下无数双眼睛,“才是我们所有人,无论来自罗马、迦太基、伊比利亚还是遥远的东方,最终极的追求。法律应该服务于生活,而不是凌驾于生活之上,更不能被用来摧毁生活。”
最后,她面向仲裁席,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今天,我们不争论条约的细枝末节。我们只请诸位,看着这些年轻人,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颗为美好生活而跳动的心。然后,做出你们的选择——是选择冰冷的、可能被任意解读的条文,还是选择这触手可及的、充满希望的……生活本身?”
话音落下,广场上陷入了长达数秒的绝对寂静。
然后,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冲垮堤坝,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猛地爆发开来! 首先是那些普通市民,然后是许多中立的部族代表,甚至一些原本亲罗马的萨贡托贵族,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民心,在那一刻,发生了惊天逆转。
马尔库斯僵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他精心构建的法律迷宫,在苏文玉这“釜底抽薪”的一击下,轰然倒塌。他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看着那群如同朝阳般充满生命力的青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恺撒将军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霍去病长长舒了口气,紧握戟杆的手终于松开,咧嘴笑了起来。牛全擦汗的布巾终于不再那么忙碌。陈冰悄悄将银针收回包里,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林小山看着身边从容落座的苏文玉,眼中充满了骄傲与倾慕,低声笑道:“局长,你这手‘生活碾压条文’,可比我的双节棍狠多了。”
苏文玉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那里,罗马军团的鹰旗隐约可见。
“恺撒的第一波攻势,我们接下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