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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衙内,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药气混着血腥味,在展昭养伤的厢房里凝成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公孙策守在榻边,指尖搭在展昭枯瘦的手腕上,眉头锁成死结。那腕脉微弱得如同蛛丝,每一次若有似无的搏动,都牵扯着屋内另外两人的心。

展昭躺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雨剥蚀殆尽的石像。曾经英挺的面容深陷下去,裹着厚厚的药布,边缘洇着顽固的暗红。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嘶鸣。剧毒混合着“画眉”的阴损针毒,在他残破的经脉里肆虐,将他曾经如龙似虎的躯体,熬成了风中残烛。

“先生……”雨墨端着刚煎好的药,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她眼底布满红丝,小脸瘦了一圈,那份少女的灵动被沉重的忧虑压得几乎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她盯着公孙策搭脉的手指,仿佛那是指引展昭生路的唯一灯塔。

公孙策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沉痛几乎要溢出来。“毒入膏肓,缠筋蚀骨……外伤更是雪上加霜。”他声音沙哑,“眼下,只能以猛药吊住心脉,辅以金针疏导,强行压制毒势蔓延。至于能否熬过这一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展昭毫无血色的脸,“全看他自身造化,还有……能否寻到那几味传说中的解毒圣药。”

“什么药?先生您说!天涯海角,雨墨也去寻来!”雨墨急切地上前一步,药碗里的褐色汁液晃荡着,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烫得她一缩,却浑然不觉。

“雪魄参,生于极北苦寒绝壁;九死还魂草,只闻其名,传说长于南疆瘴疠毒沼深处;还有……千年赤血灵芝。”公孙策每说一味,声音便沉一分,“皆是可遇不可求之物,纵有万金也难求。即便寻得,也需精通药理之人,以特殊法门炮制入药,差之毫厘,便是催命符。”他看向雨墨,眼神复杂,“眼下,稳住他的命,才是第一要务。我已遣可靠之人,拿着我的亲笔信和药方,秘密前往几位隐世药商处碰碰运气。至于那几味奇药……只能徐徐图之。”

雨墨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她默默将药碗递到公孙策手边,目光却死死锁在展昭脸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渡给他。

“大人!”王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宫里……又传话来了!御史台那帮人,联名弹劾大人您‘擅闯宫禁、搅扰贵妃清修’、‘无旨强闯军器监、毁坏军国重器、致仓库焚毁’,还有……‘追捕不力,致敌酋自爆,边防图下落不明,有负圣恩’!措辞……极其严厉!”

包拯背对着门,站在窗边。猩红的官袍下摆沾着前夜水道奔波的泥点,已干涸成深褐色的斑块。窗外是汴梁城灰蒙蒙的天,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高大的身影在阴霾中显得异常沉重。

多重压力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得他几乎窒息。图纸失踪,内鬼未除,展昭命悬一线,如今朝堂的明枪暗箭又至。陈文瑞临死前那无声的唇语——“不是他”——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扎在他心头。那意味着什么?真正的“影子”,还稳稳地藏在更高、更深的阴影里,或许正带着嘲弄的目光,欣赏着他此刻的狼狈。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风暴过后的寒冰和疲惫。“知道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让他们弹。清者自清。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他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展昭,又转向桌上那个被淤泥浸透、空空如也的冰冷金属筒。

“先生,”包拯走到桌前,拿起那沉重的空筒,指腹摩挲着筒壁内几道新鲜的、细微的撬痕,“此物打捞上来时,筒盖当真未完全脱落?”

公孙策凑近,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仔细审视,又用银簪小心拨动筒盖边缘。“确未脱落,但松动异常。大人请看此处,”他指着筒盖内侧边缘几道几乎平行的、崭新的金属刮擦痕迹,“这绝非水流冲击或落水磕碰能形成,倒像是……被某种特制的薄刃工具,极其快速而精准地撬开过!”

包拯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也就是说,图纸极有可能是在落水前,甚至更早,就被取走了!陈文瑞背着这个空筒逃跑,要么是故布疑阵,要么……就是有人在他落水瞬间,趁着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轻响,“‘影子’……好快的手!”

“而且,”公孙策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思辨的光芒,“陈文瑞临死自爆,与其说是绝望疯狂,不如说是……灭口!他知道自己落入大人手中,必受严刑拷问。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保住‘影子’的秘密!那无声的‘不是他’,指向的,恐怕是一个我们绝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查的方向。”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展昭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汴梁。距离军器监仓库焚毁的喧嚣已过去三日,但无形的硝烟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

雨墨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头发挽成普通小贩模样,脸上还故意抹了点灶灰,隐没在州桥夜市汹涌的人潮里。她的目标是“百味居”后巷那个卖西域胡饼的老汉。据王朝暗查,此人表面老实,实则是飞狐卫一个极不起眼的消息传递点。

人声鼎沸,灯火摇曳,烤肉的焦香和劣质脂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雨墨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耳朵捕捉着周围一切异常的声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目标摊位的人影。她手心全是冷汗,却死死攥着袖中那柄小巧冰冷的匕首——公孙策给的,涂了麻药。

老汉的摊位前人来人往。雨墨装作挑拣胡饼,眼角余光牢牢锁定他。就在老汉低头收钱的瞬间,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看似随意地靠近,将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塞进了胡饼炉子旁边堆柴火的破筐里,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雨墨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准备等那管事离开便上前取包。

突然!

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视线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后背!雨墨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侧面矮身一滚!

“笃!”

一声轻微的闷响!一支乌黑无光的袖箭,擦着她的发髻深深钉入她刚才站立位置旁边的木柱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力道之大,入木三分!

人群瞬间骚动!有人尖叫起来!

雨墨惊魂未定,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食肆二楼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窗后。不是“磐石”那种巨汉,那身影更精悍、更飘忽,如同真正的鬼魅。

“野狐”!

冷汗瞬间浸透了雨墨的里衣。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立刻追上去的冲动。那管事早已趁乱消失在人海。她迅速扫了一眼破筐,那油纸包果然也不见了!

刺杀失败,立刻转移证据。干净利落,狠毒如蝎。

雨墨深吸一口气,没有去追那消失的杀手,反而挤开慌乱的人群,迅速冲向对面食肆的后巷。她记得那扇窗的位置。后巷幽暗潮湿,堆满杂物。雨墨屏息凝神,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地面和墙壁。

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砖边缘,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新鲜的黄泥。雨墨蹲下身,小心地撬开那块砖——里面赫然压着一个小小的、折叠起来的油纸三角!正是刚才管事塞进破筐的那个!

调虎离山!刺杀是虚,引开她的注意力,方便同伙取走或替换真正的密件才是实!这藏在砖下的,恐怕才是“野狐”真正要传递或留下的东西!

雨墨飞快地抓起油纸三角塞入怀中,不敢有丝毫停留,身影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几番转折,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像受惊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回开封府。

开封府衙书房,灯火通明。

雨墨将沾着黄泥的油纸三角放在包拯和公孙策面前,心有余悸地讲述了夜市遇袭的经过。

“好险!好毒辣的手段!”王朝听得额头冒汗。

公孙策小心翼翼用镊子展开油纸。里面没有字,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丝帛。丝帛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幅简略的地图——汴河、虹桥、几处标记着数字的码头仓库,还有一个醒目的朱砂红点,落在靠近城东金水门的一片废弃船坞区域。地图一角,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狐狸踏过雪地的爪印。

“是‘野狐’的联络点?还是新的藏匿处?”包拯盯着那朱砂红点,眉头紧锁。

“更像是一个……陷阱。”公孙策指尖点着那狐狸爪印,“此物被如此轻易地‘发现’,本身就有问题。‘野狐’意在警告,或者……引我们入彀。”

就在这时,马汉匆匆而入,脸色异常难看:“大人!刚收到密报!北边……辽国西京道兵马有异常调动!而且……边境榷场传来风声,辽国南院似乎新派了一位‘特使’,不日将秘密抵达汴梁!目标不明,但恐怕……来者不善!”

辽国新特使!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飞狐卫在汴梁的势力虽遭重创,但“影子”未除,“野狐”犹在,如今辽国又派新人前来,目标极可能是那失踪的边防图,或是……报复!

压力骤增!

“先生,展护卫那边……”包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公孙策沉重地摇头:“脉象越发沉涩滞重,那混合之毒如附骨之疽,正在不断蚕食他的生机。雪魄参和赤血灵芝的消息……断了。派去南疆寻九死还魂草的人,也失去了联络。”他疲惫地揉着眉心,“没有解药,他……恐怕撑不过半月了。”

半月!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包拯心头。雨墨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角才勉强站稳。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图纸杳无踪迹,内鬼深藏不露,强敌环伺,而最锋利的剑,却要在他们眼前一寸寸折断。

包拯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扉。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灌入,吹得烛火一阵狂乱地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他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那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吞噬着一切光亮。

“图纸要查,‘影子’要挖。”包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沉重的绝望,“展昭的命,更要救!天无绝人之路!”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屋中每一个人,“王朝马汉,加派人手,盯死金水门废弃船坞!外松内紧,一只可疑的苍蝇也不能放过!雨墨,”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少女,眼神复杂却充满信任:“你心思机敏,胆大心细。从明日起,你持我手令,可动用府库银钱,乔装改扮,遍访汴京及周边州县所有药铺、医馆、甚至走方郎中!悬重赏,秘密寻访那三味奇药!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回报!记住,安全第一!”

“是!大人!”雨墨挺直了背脊,眼中重新燃起倔强的火焰。为了展大哥,刀山火海她也闯得!

公孙策看着包拯在绝境中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雨墨眼中不屈的光芒,再看看榻上气若游丝却顽强抗争的展昭,一股久违的热流涌上心头。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巨大的汴梁城坊图,提笔蘸墨,目光锐利如刀。

“好!那我们就与这‘影子’、与这‘野狐’、与那辽国新来的豺狼,好好斗上一斗!”笔尖重重落下,点在金水门船坞那个朱砂红点上,墨迹迅速晕开,如同宣战的号角。

风暴将至,而风暴的中心,开封府这艘看似摇摇欲坠的船,正扬起最后的帆,准备破浪前行。代价已付,前路未卜,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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