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头目拄着鬼头大刀,一步一顿,在松软的积雪中拖出深深的沟壑。他右臂软塌塌地垂着,显然是断了,脸上、身上多处擦伤冻伤,血迹混合着冰雪,模样凄惨。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雪地中动弹不得的石岳,充满了刻骨怨毒和残忍杀意。
“小……杂种……”他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寒气,“毁我……弟兄……坏我……任务……今天……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生啖你肉!”
他距离石岳越来越近,三丈、两丈、一丈……
石岳仰躺在雪地里,浑身剧痛,意识模糊,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一步步逼近。他尝试调动体内力量,回应他的只有经脉撕裂般的刺痛和空空如也的丹田。眉心灰白印记沉寂,手中霜玉碎片冰冷刺骨,布满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齑粉。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
不!不能!柳青青他们下落不明,铁柱生死未卜,凌寒校尉的嘱托,薪火的传承……他还有太多事没做,太多人没找到!
一股强烈到极点的不甘与愤怒,如同岩浆般从他灵魂深处喷涌而出!这股意念,无形无质,却炽热、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决绝!
嗡——!
他手中那枚濒临破碎的霜玉碎片,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源于求生本能的疯狂意念冲击下,猛地一震!碎片内部,那最后一丝几近消散的冰蓝光华,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火星,骤然爆燃!
不是之前那种温润的、稳定的光,而是一种惨烈、冰冷、带着玉石俱焚意味的幽蓝火焰!
这火焰出现的刹那,石岳感觉自己与这片冰谷、与无处不在的浓郁寒煞之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共鸣!仿佛他手中的碎片,成了引动这片绝地寒煞的核心!
但他已无力控制,也无需控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之人!
“死!!!”
石岳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霜玉碎片,朝着已近在咫尺、正举起鬼头大刀的追兵头目,狠狠掷出!
碎片脱手的瞬间,仿佛抽走了石岳最后一点生机,他眼前一黑,几乎彻底昏死过去。
而那片燃烧的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幽蓝的轨迹,速度快得惊人,直射追兵头目面门!
追兵头目根本没想到石岳还有反抗之力,更没想到会是如此诡异、如此决绝的一击!他下意识想要挥刀格挡,但重伤之下动作慢了半拍,更重要的是,那碎片上燃烧的幽蓝火焰,散发出的并非是灼热,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
嗤——!
碎片并未直接击中他,但在靠近他身前尺许时,骤然爆开!化作一团拳头大小、幽蓝冰冷的火焰,猛地扑在了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上!
“啊——!”
追兵头目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幽蓝火焰并非在燃烧,而是在急速冻结、侵蚀!火焰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的手腕连同半截小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幽蓝冰晶!冰晶迅速向着手臂、肩膀蔓延,所过之处,血肉、骨骼、经脉,尽数被冻结、脆化!
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霸道、充满死寂的寒意,顺着冻结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侵蚀他的气血,冻结他的经脉,甚至冲击他的神魂!
“不——!!!”
追兵头目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元力(武者修炼的内力或低阶修士的灵力)在这股寒意面前,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洞穿、冻结!他想要运功抵抗,想要斩断被冻结的手臂,但一切都晚了。
短短两三息时间,幽蓝冰晶已经蔓延过他的肩膀,覆盖了小半个胸膛!他的动作彻底僵住,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痛苦,整个人化作了一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雕!甚至连他体内最后一点生机,都被那恐怖的寒意彻底冻结、湮灭!
砰!
冰雕失去支撑,向后栽倒,摔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鬼头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旁。
一击,绝杀!
而掷出碎片的石岳,在碎片爆开的瞬间,也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震,再次喷出一口暗金色的、夹杂着冰晶的鲜血,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冰谷之中,寒风依旧呼啸,卷起细密的雪沫,渐渐掩盖了战斗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石岳是被刺骨的饥饿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冻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灰蒙蒙的、弥漫着寒雾的天空。身体依旧剧痛,但比之前那种濒死的无力感好了些许,至少,他能微弱地感觉到,体内那缕近乎熄灭的暗金色光芒,正在以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自行流转着,汲取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浓郁的冰寒灵气,转化为一丝丝微弱的力量,修补着破损的躯壳。
是《天霜凝魄诀》入门后带来的、对此地寒煞环境的适应性,以及混沌碎片气息的奇异恢复力,在绝境中再次救了他一命。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看向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旁边那尊保持着摔倒姿态、栩栩如生的幽蓝冰雕。追兵头目的表情凝固在惊恐与痛苦之中,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石岳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这绝地之中,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移开,在周围雪地中搜寻。没有看到柳青青、阿木、小山,也没有铁柱,更没有其他追兵。只有他自己,和这尊冰雕,散落在这片巨大的、死寂的冰谷底部。
他们被“遁虚阵眼”随机传送到了不同的地点?
石岳的心沉了下去。这冰谷绝地,环境如此恶劣,柳青青他们修为更低,伤势更重(铁柱尤其如此),单独流落在此,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不,不能放弃希望!他们身上有雪白浆果,柳青青修炼了带冰寒属性的玄元之力,阿木和小山体质增强,铁柱有地元感应……或许,他们也在某处艰难求生。
当务之急,是自己先活下来,恢复一定的行动和自保能力,然后……想办法寻找他们!
他尝试挪动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牙忍住。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他在雪地上艰难地挪动着,目标是——不远处,那柄掉落的鬼头大刀,以及……追兵头目冰雕身上可能携带的物品。
短短三四丈的距离,他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爬到。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混合着雪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寒气中迅速结冰。
终于,他够到了那柄鬼头大刀。刀身沉重,入手冰凉,刀口闪烁着寒光,显然不是凡铁。他将刀拄在地上,支撑着,勉强坐起身。
然后,他看向那尊冰雕。犹豫了一下,他举起鬼头大刀,用刀背小心翼翼地敲向冰雕腰间。冰晶出奇地坚硬,他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冰雕腰间的皮质褡裢(类似储物袋,但空间极小,武者常用)连同冻结的布料一起敲了下来。
褡裢入手沉重。他费力地解开(部分冻结),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雪地上。
几块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黑乎乎的肉干;一个皮质水囊,里面装着半囊烈酒(尚未完全冻结);一小包粗盐;几块火石和引火物;一小卷干净的(相对)布条;还有几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
最重要的,是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复杂花纹的黑色令牌,正面是一个狰狞的兽头,背面是一个“巡”字;以及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拇指大小的深褐色药丸,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气的药香。
“虎煞丹?”石岳看着那药丸,眉头微皱。这是一种低阶武者常用的、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气血、提升战力、但事后会元气大伤的虎狼之药。这追兵头目准备倒是充分。
他将有用的东西(肉干、烈酒、盐、火石、布条、令牌、药丸)小心收好,塞进自己怀中。又将鬼头大刀作为拐杖,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环顾这巨大的冰谷。寒风呼啸,视线受阻,看不到边际。必须找一个相对避风、能生火、最好还能找到水源(化雪)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他拄着刀,一步一挪,开始在冰谷中艰难跋涉,寻找着可能的庇护所。脚下的积雪时深时浅,偶尔能踩到下面坚硬的冰层。四周是林立的冰岩和陡峭的冰壁,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幽暗深邃,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在他感觉体力即将耗尽,寒意再次深入骨髓时,他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冰岩后面,发现了一个被积雪半掩的、低矮的冰洞!
冰洞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爬入,但内部似乎别有洞天。石岳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先用刀探了探洞口积雪,确认没有坍塌危险,然后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一点点爬了进去。
洞内果然比想象中宽敞,是一个约莫两丈见方的天然冰穴。地面相对平坦干燥(没有积雪),头顶是坚固的冰层。最重要的是,这里避风,温度虽然依旧极低,但比外面好了太多。
“就……这里了……”石岳瘫倒在冰穴角落,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
他必须立刻生火,取暖,处理伤口,补充食物和水分。
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收集了一些洞内干燥的苔藓和冰岩缝隙里找到的、不知名的干枯地衣(勉强可燃),又用鬼头大刀从洞外挖进来一些干净的积雪。然后用颤抖的手,打着了火石。
微弱的火苗,在冰穴中亮起,带来了久违的光和热。
石岳将积雪放入之前找到的、一个还算完整的半边兽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骨,被冻在冰里,被他凿出)中,架在火上慢慢烤化。又将冻硬的肉干切下一小块,放在火边烘烤。
他脱下几乎冻在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用融化的雪水(加热后)和干净的布条,小心地清洗、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伤口已经冻伤、溃烂,触目惊心。他只能用最简陋的方式清洗、包扎。
做完这些,他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就着温水,他啃了几口烤热的肉干,又抿了一小口烈酒。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带来一丝暖意,却也刺激得他咳嗽连连,牵动伤口,痛得他浑身抽搐。
但他必须吃,必须补充体力。
吃完东西,他靠在冰壁上,将剩余的、烤得半干的衣物盖在身上,又往火堆里添了些燃料,然后,强迫自己进入浅眠调息的状态。
他需要尽快恢复,哪怕只是恢复一丝行动力。
冰穴外,寒风呼啸,雪沫纷飞。
冰穴内,微弱的火光跳跃,映照着石岳苍白、染血、却异常平静坚毅的脸庞。
孤身一人,重伤垂死,流落绝地,同伴失散,前路未卜。
但,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薪火不灭,绝地……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