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县衙,后堂。
县令孙德才脸上的怒容,猛然僵住。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劈中,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治好了?
全治好了?
只用了一天?
那个江湖骗子……不,那个游方坤道,用一张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破方子,把连张大夫都束手无策,足以让他掉乌纱帽的灭村邪病,给治好了?!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到几乎要将人融化的骇人光芒!
他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自己,更是因为过度震惊与狂喜,身体猛地一晃,脚下一软,竟一屁股从那张他坐了十几年的太师椅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哎哟!”
孙德才痛呼一声,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屁股上传来的疼痛。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金元宝砸中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旁边的师爷和那衙役小六都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搀扶。
孙德才却一把将他们推开,双手撑地,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抓住小六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双目赤红,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无比。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亲眼所见?!当真全都治好了?!”
“千真万确啊大人!”小六被他这副疯狂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小人亲眼所见!村里那些前几天还躺着等死的人,全都下地了!虽然还虚,但都活着!活得好好的!他们……他们都把那个道姑当活菩萨一样跪拜啊!”
“活菩萨……活菩萨……”
孙德才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变幻了无数次。
从震惊,到狂喜,再到一种极致的贪婪与火热!
他猛地松开小六,开始在后堂里,如同疯了一般,来回踱步。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功劳!
泼天的大功劳啊!
一场足以灭村的瘟疫,在他孙德才的治下,被雷霆手段迅速平定!数百条人命,被他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政绩!
这事要是传上去,别说保住乌纱帽,就是再往上提一提,甚至调任府城,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至于那个坤道?
她是功臣,是奇人!但她是谁找来的?是谁顶着压力,破格任用,全力支持的?
是他孙德才!
是他孙德才爱民如子,心急如焚,广寻天下高人!
是他孙德才慧眼识珠,力排众议,对这位“仙姑”委以重任!
是他孙德才指挥有方,调拨钱粮,才最终力挽狂澜,创造了这等医学奇迹!
对!就是这样!必须是这样!
一瞬间,孙德才便在脑海中,为自己谱写了一曲波澜壮阔,感人肺腑的英雄赞歌!
“师爷!”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四射,“传我命令!立刻!马上!将县衙府库中所有的相关药材,全部调集!一根都不要留!”
“再召集县衙所有衙役,城中所有的大夫、郎中、药童!备好车马!备好酒肉!本官要亲自前往下河村,慰问百姓,犒赏神医!”
他的声音,洪亮,果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与之前那个准备甩锅的阴沉县令,判若两人!
“是!老爷!”师爷也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自家老爷的心思,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领命而去。
一时间,整个安阳县城,都因为孙德令的一声令下,而彻底沸腾了起来!
……
与此同时,下河村。
这里早已不复之前的死气沉沉,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村中的道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前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已经被浓烈的艾草熏香和药香所取代。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敞开着,通风透气。
林羽定下的规矩,此刻已经被所有村民奉为金科玉律。
所有人都只喝烧开的热水,所有污秽之物都由专人收集,挖坑深埋,再撒上石灰。
祠堂,这个曾经的重症等死之地,如今已经变成了康复中心。
病人们虽然还很虚弱,但一个个精神头十足,正排着队,从洪凌凌和几个妇人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药粥和补液盐米汤。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感激。
陆双双则带着几个青壮,负责维持秩序,以及监督村里的防疫工作。
她的小脸被艾草熏得有些发黑,身上也沾满了灰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些天里,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个生命被从死亡线上拉回,亲耳听到了无数句发自肺腑的感谢,亲身感受到了那种被无数人信赖、依靠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远比她在江湖上,靠着剑法胜过某个对手,赢得几句虚无缥缈的赞誉,要来得更加真实,更加快乐,也更加……有意义。
她和洪凌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成长”的光芒。
就在此时,村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紧接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走进了村子。
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崭新官袍,满面红光的县令孙德才!
他身后跟着大批的衙役,还有十几辆装满了药材、粮食和酒肉的大车,声势浩大到了极点。
村民们看到这阵仗,都是一愣。
孙德才一眼就看到了村中这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景象,看到了那些虽然虚弱但确实活着的村民。
他的心脏,再次被狂喜所攫住!
他快走几步,来到人群中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气质超然,身穿青衣道袍的林羽。
孙德才的脸上,瞬间堆满了无比热情,无比谦恭,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
他对着林羽,深深地,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那腰,弯得比谁都低。
“下官安阳县令孙德才,见过仙姑!”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感情。
“听闻仙姑法驾此地,以仙家妙术,活人数百,解我安阳燃眉之急!下官感激不尽!特备下一些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仙姑不要推辞!”
仙姑?!
这个称呼一出,周围所有的村民和衙役,全都惊呆了。
尤其是那些之前还对林羽充满怀疑的衙役,此刻更是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能让一县之尊,如此执礼甚恭,口称“仙姑”的存在,这哪里是什么江湖骗子,分明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啊!
孙德才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现在只想抱紧眼前这条金大腿。
他将所有的功劳,都自然而然地归功于自己领导有方。
但在林羽面前,他却表现得极尽讨好,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仙姑但有任何吩咐,下官无不遵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求仙姑能大发慈悲,将这瘟疫彻底根除,救我这一县百姓于水火!”
林羽看着这个前倨后恭的县令,心中毫无波澜。
她对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没有丝毫兴趣。
不过,送上门的药材和人手,不要白不要。
“药材和人手,我收下了。”林羽淡淡地开口。
有了充足的资源支持,后续的治疗和防疫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半月之后。
下河村中,最后一名病患,也彻底痊愈。
一场足以让整个村庄从地图上消失的恐怖瘟疫,就这么被彻底平息。
整个村庄,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痊愈的村民们,自发地集资,请来了最好的工匠,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为林羽立起了一块长生牌位。
牌位上,书“清风观救苦救难活神仙林仙姑之位”。
牌位立起的那一刻,全村数百口人,无论老幼,尽皆跪倒在地,焚香叩拜。
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纯粹无比的信仰之力,化作香火,涌向牌位。
与此同时,林羽只感觉一股庞大、温暖、而又圣洁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涌入自己的体内!
这,就是功德!
救助数百生灵所获得的功德!
在这股功德之力的冲刷下,她感觉自己的妖力,都变得更加精纯,元神也更加通透,仿佛与这方天地,都变得更加亲近!
而跟在她身边的陆双双和洪凌凌,因为全程参与了救助,也分润到了一些功德之力。
两人只感觉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神清气爽,之前修行中遇到的许多滞涩之处,竟豁然开朗,体内的真气运转,都加快了几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
原来,这就是师叔祖所说的,积善行德的好处!
几天后,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从安阳县,送往了州府。
奏折中,县令孙德才用尽了华丽的辞藻,将自己描绘成了一个临危不惧,爱民如子,力挽狂澜的盖世英雄。
只在奏折的末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幸得一游方坤道襄助,事半功倍。”
林羽对此,毫不在意。
在确认所有人都已痊愈,并且教会了村民们后续的防疫知识后,她便准备带着两个徒孙,继续上路。
临走前,孙德才亲自将她们送出十里之外。
“仙姑大恩,安阳百姓永世不忘!”孙德才依旧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林羽骑在小毛驴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县尊大人,”她的声音清冷,却让孙德才的笑容,猛然一僵。
“病虽已治,但病源未除。”
“此地水源已被污染,若不根治,不出三年,今日之祸,恐将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