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说话,默默地、极其小心地用毛巾蘸着清水,一点点吸掉图纸上未干的咖啡液,尽量减轻污渍扩散。然后又找来厚厚的吸水纸垫在下面。
做完这些,她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二蛋旁边,拿起一张空白图纸和丁字尺:“雷师傅,你来说尺寸和标注,我来画。我绘图速度很快的,保证不出错。”
二蛋愣了一下,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没再拒绝:“……行。”
于是,深夜的技术科办公室里,灯一直亮着。二蛋对着那污损的原图(有些地方还能辨认),口述着一个个尺寸、公差、技术要求。苏梅伏在案上,全神贯注,铅笔划过图纸的声音又急又稳,她的绘图功底确实扎实,线条清晰又规范。
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只有二蛋低沉的声音和苏梅笔尖的沙沙声。偶尔眼神交汇,苏梅会立刻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深蓝,又渐渐透出鱼肚白。
当最后一笔标注完成,苏梅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脖子。
二蛋拿起新绘制的图纸,仔细检查了一遍,竟然比他自己原来画的还要工整清晰几分。
“画好了……雷老师,”苏梅抬起头,晨曦透过窗户,照在她略显疲惫却清秀的脸上,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怯意,“这样……能及格吗?”
二蛋看着那叠仿佛重获新生的图纸,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睛红肿却坚持陪他熬了一夜的姑娘,心里那点因为熬夜和意外产生的烦躁,早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软乎乎的感觉。
他接过图纸,很认真地点头:“岂止是及格,画得非常好。谢谢你了,苏梅同志。”
苏梅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带着点羞涩,眼睛里像有光。
晨光熹微中,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没说话。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比咖啡更醇厚的味道。
天儿阴得沉,像是要下雪。
二蛋揣着刚发的工资和一点技术补贴,心里头琢磨着给家里添点啥,顺便……是不是该给资料室的苏梅同志带点小东西?
算谢谢人家那天晚上帮自己画图?
送啥好呢?他一路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模样。
刚拐进胡同口,就觉着气氛不对。95号院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叽叽喳喳的。他没打算凑热闹,低着头想从边上绕过去回自家97号院。
“二蛋!二蛋兄弟!”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猛地喊住了他。
二蛋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是秦淮茹,眼睛红肿得像桃,脸上还挂着泪痕,正从95号院门里冲出来,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胳膊。
“二蛋兄弟!你可回来了!你得救救我们院啊!”秦淮茹哭得声噎气堵,手劲还挺大,抓得二蛋胳膊生疼。
二蛋赶紧往回抽手:“秦姐,您这是咋了?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
“没法好好说了!”秦淮茹哭得更凶,“厂里分房办的打字机!坏了!打不出字来了!后勤科的人来看过了,说是里头啥精密零件坏了,没备件,修不了!可分房材料明天就得交上去!打不出来,我们院这次的分房指标就全黄了!我们几家盼这房子盼了多少年啊……”
二蛋一听是这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厂里那台老掉牙的外文打字机,确实是个宝贝疙瘩,也是个大麻烦,听说光保养就费老劲。
“秦姐,这公家的机器坏了,您该找后勤科,或者找厂办想办法啊。我就一技术科的,修机器也不是我本行,我哪会修那洋玩意啊?”二蛋说着就想走。这浑水,他可不想蹚。95号院的事,尤其是贾家的事,沾上就麻烦。
“后勤科没辙了!厂办让自个儿想办法!”秦淮茹死抓着不放,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哀切,“二蛋兄弟,姐知道你有本事!连轴承都能国产化,修个打字机肯定行!姐求你了!就看在咱们老街旧邻的份上,看在东旭以前跟你爸还是一个车间的份上,帮帮忙吧!你要是不管,我们几家可真就没活路了……”
这话就有点道德绑架的味道了。旁边95号院出来的几个住户也跟着帮腔:
“是啊,二蛋,能者多劳嘛!”
“你本事大,就伸把手呗!”
“都是邻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易中海也背着手从院里出来了,脸色凝重:“二蛋啊,情况确实紧急。这次分房关系到好几户人家的切身利益。你要是有办法,就辛苦一下,也算是为集体做贡献了。”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二蛋心里头那点因为工资和苏梅升起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他瞅着眼前这群人,有的真着急,有的纯粹看热闹,还有的像易中海,就想拿大帽子压人。
他深吸一口气,把胳膊从秦淮茹手里挣出来,脸色淡了下去:“一大爷,秦姐,各位邻居。不是我不帮,是这忙我没法帮。”
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第一,那是厂办的资产,精密设备,无证维修,坏了算谁的?责任我担不起。第二,我确实不懂打字机,隔行如隔山,乱插手只会更糟。第三,后勤科专业的人都修不了,我去了也是白搭。”
他看向秦淮茹,话说得明白:“公家的事,还得走公家的渠道。你们几家真着急,就该联合起来去找厂领导反映,而不是在这儿堵着我一个技术员。找我,没用。”
这话噎得易中海脸一沉。秦淮茹更是绝望地哭出声:“厂领导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啊……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你头上吗……二蛋,你就真这么狠心?”
二蛋没心软,反而有点腻歪。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就往97号院走。身后还能听见秦淮茹的哭声和邻居们的议论纷纷。
“哼,有点本事就抖起来了!”
“见死不救,啥人啊!”
“97号院的,就是跟咱不一心!”
二蛋全当没听见,推开自家院门,哐当一声关上,把那些嘈杂都关在了外面。
饭桌上,徐兰炒了个白菜,蒸了窝头。雷大炮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动静,问了句:“刚才95号院吵吵啥呢?”
二蛋扒拉着窝头,把事简单说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