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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五年,黄河发大水,豫东平原一片汪洋。水退后,庄稼绝收,百姓流离失所。周家镇虽地势稍高,却也逃不过这场劫难。

镇上有户殷实人家,姓孙,当家的叫孙福来。此人五十开外,身材肥胖,面如满月,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心狠手辣。他在镇上开着三家粮行,却趁着饥荒囤积居奇,将粮价抬得比天高。手下人劝他发发善心,他捋着山羊胡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孙福来有个心腹账房,叫刘顺,三十出头,办事机灵,深得信任。这天夜里,刘顺清点账目时,发现孙福来挪用了上千大洋的公款。这笔钱本是准备支付给山西粮商的定金,眼看交货期将至,刘顺焦急万分。

“掌柜的,山西那边的款子该结了,不然下月的粮进不来啊。”刘顺小心翼翼提醒。

孙福来正抽着水烟,闻言眼皮都没抬:“急什么,如今灾年,谁手里有粮谁就是爷。山西佬还敢得罪咱们不成?”

“可是……”刘顺还要再说,却被孙福来摆手打断。

“行了,你去歇着吧,我自有分寸。”

刘顺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再多言。回到住处,他越想越不对。孙福来这些日子出手阔绰,在县城新纳了妾室,还添置了几处房产,这钱从哪儿来?莫非是动了粮款?

果然,三日后山西粮商派人来催款,孙福来竟翻脸不认账,说合同是刘顺签的,钱也是刘顺经手的,自己一概不知。刘顺百口莫辩,看着孙福来那副嘴脸,气得浑身发抖。

“刘顺啊,你跟着我这些年,我待你不薄。这次你若肯顶了这个罪名,我保你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若是不肯……”孙福来冷笑一声,“你那八十岁的老娘,还有你那刚满月的儿子,怕是经不起什么风浪。”

刘顺如坠冰窟。他知道孙福来在县衙有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真要对他家人下手,易如反掌。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假账上按了手印。

当晚,刘顺回到家中,将事情原委告诉妻子王氏。王氏哭成泪人:“这孙福来好狠的心!咱们这是要被逼上绝路啊!”

刘顺搂着妻儿,泪如雨下:“我对不起你们。但若我不从,咱们一家都得遭殃。我明日就去县衙自首,你们带着娘逃到外地去,永远别回周家镇。”

王氏摇头:“你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孙福来不会留活口的。”

夫妻俩抱头痛哭,直到深夜。忽然,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刘顺大惊:“你想做什么?”

“孙福来这些年做的恶事还少吗?逼死人命、强占田产、私贩烟土……咱们手里可有他的把柄!”王氏压低声音,“镇东头的李半仙不是说过,你八字硬,能压住邪祟?咱们就……”

刘顺听得心惊肉跳,但想到孙福来的嘴脸,又想到一家老小的处境,一咬牙:“好!就按你说的办!”

次日,孙福来在家中设宴,请了镇上的乡绅和县衙的师爷。酒过三巡,孙福来满面红光,举杯道:“刘顺那厮监守自盗,已被我送去县衙。今日请大家做个见证,我孙某人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众人纷纷附和,推杯换盏间,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烛火摇曳不定。

师爷皱眉:“这大夏天的,哪来这般冷风?”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堂屋大门猛然关闭。众人吓了一跳,孙福来强作镇定:“怕是风吹的,没事,继续喝。”

这时,一个仆人跌跌撞撞跑进来,面无人色:“老、老爷,后、后院的井里……有、有东西!”

孙福来骂骂咧咧起身,带着众人往后院去。只见那口老井边,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堂屋方向。更诡异的是,井沿上赫然放着一双刘顺常穿的布鞋!

“装神弄鬼!”孙福来心里发毛,嘴上却硬,“定是那刘顺的同党搞的鬼!”

师爷凑近井口往里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月光下,井水泛起诡异红光,水面竟然浮现出刘顺惨白的面容!

“鬼、鬼啊!”师爷连退数步,摔倒在地。

众人乱作一团,孙福来也吓得脸色煞白,却仍强撑着:“胡说什么!定是有人在水里做了手脚!”

他命人打捞,可井绳放下去十余丈,什么也没捞着。正当众人惊疑不定时,堂屋方向传来凄厉的哭喊声。跑回去一看,只见孙福来八岁的小儿子瘫坐在地,指着房梁尖声哭叫:“有人!有人在上面!”

众人抬头,房梁上空无一物,可那孩子却哭得撕心裂肺,说看见刘顺叔叔吊在上面,舌头伸得老长。

这一夜,孙府上下无人安睡。怪事接二连三:厨房的刀自己飞起来砍在门框上;账房的算珠噼里啪啦乱响,竟算出孙福来这些年欠下的孽债;卧房里更是阴风阵阵,孙福来新纳的小妾吓得连夜跑回了娘家。

三日后,县衙传来消息:刘顺在牢中悬梁自尽了。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八个大字:“血债血偿,转世必报!”

孙福来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人死了就好,死无对证。至于那些怪事,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请来和尚道士做了几场法事,孙府渐渐恢复了平静。

半年后,饥荒缓解,孙福来的生意越发红火。这日他去县城收账,回来时天色已晚。车夫老赵赶着马车,行至镇外乱葬岗时,拉车的骡子忽然惊了,不管老赵怎么抽打,就是不肯往前走。

“怎么回事?”孙福来掀开车帘,不满地问。

老赵声音发颤:“老爷,这、这骡子怕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孙福来骂了句“晦气”,跳下马车。月光惨淡,乱葬岗上磷火点点,阴森可怖。他正要催促老赵,忽然听见坟堆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在那儿?”孙福来厉声喝问。

没人回答,但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个黑影从坟后窜出,直扑孙福来!孙福来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竟是只黑毛野狗,眼中闪着绿光,龇着牙向他扑来。

孙福来连滚带爬躲回马车,那野狗却不依不饶,疯狂撞着车厢。老赵抡起马鞭抽去,野狗哀嚎一声逃走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股腐臭味。

回到家中,孙福来一病不起。请了郎中来看,都说只是惊吓过度,开几副安神药就好。可孙福来却日渐消瘦,夜里常做噩梦,梦见刘顺七窍流血站在床前,一字一句道:“你害我性命,吞我钱财,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如此折腾了月余,孙福来瘦得脱了形。这日,镇上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青云子,能在孙府门外摆摊算命。管家见这道士仙风道骨,便请他进府为老爷瞧瞧。

青云子见了孙福来,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孙老爷,你身上背着一道血债啊!”

孙福来心中一凛,却故作镇定:“道长何出此言?”

青云子叹道:“那冤魂怨气极重,已得地府特许,要找你索命偿债。依贫道看,三日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孙福来慌了,忙问可有解法。

青云子沉吟良久:“法子倒是有,但需你诚心悔过,散尽家财,为那冤魂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或可化解。”

孙福来一听要散尽家财,顿时犹豫了。青云子见状,摇头道:“既舍不得钱财,那就只有一法:你需斋戒沐浴,在三清像前立誓,来世愿做畜生偿还此债。如此一来,那冤魂怨气可消,你可保今生平安。”

孙福来心想,来世的事谁说得准,先保住眼前要紧,便依言照做。说来也怪,立誓之后,他的病竟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又过了两年,孙福来已完全恢复,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把当年的誓言忘在脑后。这年腊月,他六十大寿,大摆宴席,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

寿宴最后一日,孙福来喝得酩酊大醉,半夜起来小解。迷迷糊糊走到后院,忽然听见猪圈里传来凄厉的猪叫声。他骂骂咧咧走过去,借着月光一看,圈里那头待宰的大黑猪正死死盯着他,眼中竟似有泪光。

孙福来心头一颤,酒醒了大半。这时,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黑猪竟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凄厉如鬼哭:“孙福来,还认得我吗?”

孙福来吓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你、你是……”

“我是刘顺!”黑猪的声音充满怨毒,“你害我性命,我在地府告了状。阎王判你转世为猪,受千刀万剐之苦!今日就是你还债之时!”

孙福来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他想起两年前在三清像前立下的誓言,浑身抖如筛糠:“刘、刘顺兄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我把家产都给你家人,不,全给你修庙立碑……”

“晚了!”黑猪嘶吼,“你阳寿已尽,牛头马面已在门外等候。孙福来,准备受死吧!”

话音未落,孙福来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家人闻声赶来时,他已气绝身亡,双目圆睁,满脸惊恐。

孙福来死后,孙家迅速败落。几个儿子为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最终家财散尽。镇上百姓都说,这是报应。

然而怪事并未结束。孙福来死后第七天,镇东头李屠户家的一头母猪,一胎生了十二只猪崽。其中一只通体漆黑,额间有一撮白毛,形状竟似一个人脸。

李屠户起初没在意,可这黑猪崽长得极快,三个月就有百十斤重,且异常凶猛,常撞破栅栏,惊得其他猪四下逃窜。更奇的是,每逢初一十五,这黑猪便不吃不喝,对着孙府旧宅方向哀嚎,声音凄厉如人哭。

李屠户心中发毛,请来李半仙看看。李半仙围着猪圈转了三圈,掐指一算,脸色大变:“这畜生是孙福来转世!它前世欠下血债,今生要受宰杀之苦。你快些把它处理了,免得惹祸上身。”

李屠户吓了一跳,可看着这头膘肥体壮的黑猪,又舍不得提前宰杀,心想养肥了再卖也不迟。

如此又过了两月,黑猪已长到二百多斤。这日,县里大户赵老爷家办喜事,要买头肥猪宰杀。李屠户便把这黑猪卖了过去。

赵家请来镇上最有名的张屠夫操刀。张屠夫经验老到,杀猪无数,可看到这头黑猪时,心里却有些发毛。那黑猪被捆住四蹄,按在条凳上,竟不挣扎,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眼中似有哀求之意。

“怪了,这猪怎么像通人性似的。”张屠夫嘀咕着,举起尖刀。

刀光一闪,黑猪脖颈喷出鲜血,可它并未立即断气,反而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声音竟似人言:“痛煞我也!”

张屠夫手一抖,刀差点掉在地上。围观众人也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黑猪断气后,张屠夫照例开膛破肚,却发现这猪的心肝脾肺,竟都长得与人器官极为相似。尤其那颗心脏,上面赫然有一块黑色印记,形状恰似一张扭曲的人脸!

张屠夫吓得魂飞魄散,连工钱都没要就跑了。赵家人也觉晦气,把猪肉廉价处理了。可凡是买了这猪肉的人家,夜里都做噩梦,梦见一个肥胖男人哀嚎哭诉,说自己死得好惨。

消息传开,再没人敢吃这猪肉。赵老爷只得让人把剩下的肉埋到乱葬岗。可第二天,埋肉的地方竟被野狗刨开,肉不翼而飞。有人看见,领头的那只野狗,正是两年前在乱葬岗袭击孙福来的那只黑毛畜生。

此事成为周家镇一桩奇谈,老人们都说,这是现世报。欠下的债,迟早要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几十年后,周家镇早已物是人非。孙府旧址上建起了小学,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嬉戏,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诡异往事。只有镇东头那口老井,每逢月圆之夜,井水还会泛起微微红光。老人们说,那是冤魂未散,在提醒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那只黑毛野狗的后代,至今仍在乱葬岗附近游荡。有夜归的人说,曾在月光下看见,领头的老狗眼中闪着绿光,对着孙府旧址方向,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生死的恩怨情仇。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世上有些债,欠下了,便是转世投胎,也终究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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