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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雪原追猎

离开镜泊湖的第四天,陈峰四人已经进入了长白山余脉的深处。

马匹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走一步都要从雪窝里拔出蹄子,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李青走在最前面探路,这个老猎户出身的战士对山林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手掌。张小河殿后,警惕地扫视着身后的雪原。陈峰和林晚秋并肩而行,两人的马缰偶尔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三天就能出山,进入辽西平原。”陈峰看了看手中简陋的地图,那是周保中亲手绘制的,标注了日军的主要封锁线和可能的安全通道。

林晚秋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但眼神依然清澈:“出了山,路就好走了。我在北平认识一个车马行的老板,他能给我们弄到去天津的火车票。”

“前提是能平安到达北平。”陈峰收起地图,眉头微皱,“佐藤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明月岛被端,他的细菌战计划暴露,现在一定发了疯似的在找我们。”

话音刚落,前方探路的李青突然举起右手——这是停止前进的手势。

四人同时勒住马缰。陈峰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地走到李青身边。两人趴在一处雪坡后面,朝前方望去。

大约五百米外,有一处山谷隘口。那里原本应该有座木桥,但现在桥已经被炸断,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桩。更让人警惕的是,桥头两侧的雪地上,有大量杂乱的脚印——不是野兽的足迹,是军靴的印子。

“鬼子来过了。”李青压低声音,“看脚印的数量,至少一个小队,五十人左右。脚印还很新鲜,不超过半天。”

陈峰仔细观察。那些脚印从隘口延伸出来,分成三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还有一路……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们在搜山。”陈峰判断,“佐藤知道我们往华北方向走,提前派人封锁了所有出山的通道。”

“那怎么办?”张小河也凑了过来,“绕路?”

陈峰摇摇头,指向两侧的山峰:“你看,隘口两侧都是悬崖,只有这一条路能过。绕路的话,至少要往北多走一百里,而且那边的地形更复杂,更容易被伏击。”

“硬闯?”李青问。

陈峰没有立即回答。他拿出望远镜——这是从明月岛缴获的日军装备,虽然老旧,但还能用。透过镜片,他能清晰地看到隘口对面的情况。

桥虽然断了,但河谷不宽,约二十米。眼下是冬季,河水应该结了冰,理论上可以直接从冰面上过去。问题在于,对面桥头的那片小树林里,似乎有人影晃动。

“有埋伏。”陈峰说,“鬼子炸了桥,不是为了阻止我们过河,而是为了把我们逼到冰面上。那里视野开阔,没有掩体,一旦上了冰面,就是活靶子。”

“那咱们……”

“将计就计。”陈峰收起望远镜,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李青,你带晚秋从右侧山脊绕过去,到对面那个山包后面埋伏。”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里能俯瞰整个隘口。看到我的信号,就用机枪压制树林里的敌人。”

“队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一个人。”陈峰看向张小河,“小河跟我一起。我们两个从正面吸引火力,等你们开枪,我们就快速冲过冰面。记住,不要恋战,压制住敌人就行,我们过河后立即撤退。”

“可是……”

“没有可是。”陈峰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

林晚秋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陈峰坚定的眼神,最终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计划迅速执行。李青和林晚秋牵着马,沿着陡峭的山脊往右侧迂回。陈峰和张小河则留在原地,开始准备。

“小河,还记得我教你的‘双人交替掩护’吗?”陈峰一边检查步枪,一边问。

“记得。”张小河用力点头,“一个人射击,一个人移动,轮流前进。”

“对。等会儿过冰面的时候,你只管往前冲,不要停,不要回头。我来掩护你。”

“那队长你……”

“我自有办法。”陈峰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冲过去之后,立即找掩体,然后掩护我。”

两人又等了约半小时,估计李青和林晚秋已经到达预定位置。陈峰从怀里掏出两面小镜子——这是从日军尸体上找到的化妆镜,虽然女性化,但此刻是绝佳的通讯工具。

他对着右侧山包的方向,用镜子反射阳光,打出约定的信号:三长两短。

很快,山包那边也闪回了信号:两短三长。意思是:已就位,发现至少八个敌人。

八个。还好,不算太多。

陈峰深吸一口气,对张小河点点头:“走。”

两人牵着马,大大方方地走向隘口。他们没有隐蔽,反而故意弄出声音——马匹的嘶鸣,踩雪声,甚至故意大声说话。

“过了这条河,前面就快到了。”陈峰大声说。

“是啊,总算要出山了。”张小河配合着。

果然,对面树林里有了动静。虽然看不见人,但能感觉到那种被盯上的寒意。

两人走到河边。冰面看起来很厚,但陈峰知道,日军很可能在冰面上做了手脚。他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几处颜色不同的地方——那是薄冰,或者冰层下被凿空的地方。

“走这边。”他指向一处看起来最厚实的冰面,“跟着我的脚印,一步都不能错。”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马蹄踏在冰上,发出“咔咔”的脆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走到河中央时,枪声终于响了!

砰!砰!砰!

子弹打在冰面上,溅起无数冰屑。陈峰和张小河立即卧倒,同时举枪还击。

“冲!”陈峰大喊。

张小河一跃而起,拼命往前冲。陈峰则留在原地,用精准的点射压制树林里的敌人。每一枪都让一个火力点暂时哑火。

但敌人毕竟人多,很快就有子弹追着张小河打。眼看一颗子弹就要击中他的后背——

哒哒哒哒!

右侧山包上,机枪响了!李青操纵着从明月岛缴获的歪把子机枪,子弹如雨点般泼向树林。林晚秋也用步枪进行精准射击,一枪击中了一个正要投掷手雷的日军士兵。

压制火力起到了作用。张小河趁机冲过最后十米,扑倒在河对岸的雪堆后面。

“队长!快!”他大喊。

陈峰却没有立即起身。他趴在地上,仔细数着敌人的火力点:左前方两个,右前方三个,正前方……还有一个,在更深的树林里,应该是指挥官。

必须先把指挥官干掉。

他调整呼吸,瞄准那个隐约的人影。距离约三百米,有风,子弹下坠……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弹道。

砰!

枪响了。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闷哼,那个人影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陈峰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对岸。子弹在他身边呼啸,最近的一颗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火辣辣的疼。

二十米、十米、五米……

就在他即将踏上岸边时,脚下的冰面突然开裂!

不是自然开裂,是被子弹反复击打后的脆弱点。陈峰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队长!”张小河目眦欲裂,伸手去拉,但距离不够。

千钧一发之际,陈峰用尽全身力气,把步枪往岸上一扔,双手扒住了冰层边缘。但冰层还在继续开裂,他整个人悬在冰窟窿里,刺骨的冰水瞬间浸透棉衣。

“抓住!”张小河解下绑腿,扔了过去。

陈峰一只手抓住绑腿,另一只手拼命扒着冰缘。但冰太滑,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根本用不上力。

更糟糕的是,日军的子弹还在往这边打。张小河趴在雪堆后面,根本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右侧山包上的机枪突然改变了射击方向——不是朝树林,而是朝陈峰身边的冰面!

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冰面上,不是要杀陈峰,而是在他身边打出了一条“冰路”!弹孔连成一线,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着力点!

陈峰瞬间明白了李青的意图。他借着绑腿的拉力,脚蹬着弹孔,一点一点往上爬。

终于,他的上半身探出了冰面。张小河拼命拉扯,把他整个人拖上了岸。

“走!”陈峰顾不上浑身湿透,捡起步枪就往山上跑。

两人冲进树林,与李青和林晚秋汇合。四人都喘着粗气,但不敢停留,牵着马继续往山里跑。

一直跑了二里地,确认没有追兵,才停下来休息。

“队长,你受伤了。”林晚秋指着陈峰的左臂。那里的棉袄被子弹划开,血渗出来,已经结冰。

“小伤。”陈峰撕下布条随便包扎一下,看向李青,“刚才那招,聪明。”

李青咧嘴一笑:“跟队长学的。您说过,战场上一切东西都可以当武器,包括敌人的子弹。”

陈峰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收敛:“不过鬼子这次的反应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我们才出镜泊湖四天,他们就已经在这里设伏了。这说明……”

“说明佐藤对我们的路线了如指掌。”林晚秋接话,脸色凝重,“要么是他猜到了我们会走这条路,要么……”

“要么我们中间有内奸。”张小河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四人都沉默了。这个可能性太可怕,但又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日军能精准地在必经之路上设伏。

“不会的。”陈峰打破沉默,“我们四个,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周保中将军那边,也都是可靠的同志。问题应该出在其他环节。”

他想了想:“晚秋,你在北平的联络人,可靠吗?”

“可靠。”林晚秋肯定地说,“是地下党的老同志,我父亲也认识。他要是不可靠,整个北平的地下组织早就被端了。”

“那就奇怪了。”陈峰皱眉,“佐藤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除非……佐藤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具体路线,但他知道我们要去华北。所以他不是在某个点设伏,而是在所有可能的出山通道都布下了人手!”

这个推断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佐藤动用了大量兵力,铁了心要截杀他们。

“那接下来的路……”李青担忧地说。

“更难走了。”陈峰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但我们没有退路。鬼子越是想拦住我们,越说明我们手里的情报重要。必须送到华北,必须让二十九军提前做好准备。”

他看着三个战友:“可能会死。你们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队长,你说什么呢!”张小河第一个跳起来,“我张小河这条命是你救的,你去哪我去哪!”

李青没说话,只是默默擦着机枪。

林晚秋走到陈峰面前,握住他的手:“五年前在沈阳,我就说过,这辈子跟定你了。不管是生是死,是福是祸。”

陈峰感到眼眶发热。他用力点头:“好。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鬼子想拦我们,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四人重新上马,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一只灰色的雪鸽从树梢飞起,朝着东北方向振翅而去。

二、长春·关东军司令部

同一时间,长春,关东军司令部。

佐藤英机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地图上,从镜泊湖到华北的沿途,被标注了十几个红圈——每一个都是他布下的埋伏点。

“中佐阁下,第三搜索队报告,他们在老鹰嘴隘口与目标交火,击伤一人,但被对方逃脱。”一个参谋走进来,立正汇报。

“击伤?”佐藤头也不回,“确认是陈峰本人吗?”

“这个……无法确认。距离太远,而且对方有狙击手,我们的士兵不敢靠得太近。”

佐藤冷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前。窗外,长春的街道覆盖着积雪,几个日本侨民正在张贴庆祝“满洲国建国五周年”的标语。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那么“有序”。

但他知道,在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陈峰就像一根刺,扎在“满洲国”的心脏里,不拔掉,他寝食难安。

“告诉各搜索队,不要想着活捉,直接击毙。”佐藤的声音冰冷,“陈峰这个人太危险,留着他,后患无穷。”

“可是……司令官阁下说过,要尽量活捉,获取他背后的情报网……”

“那是司令官的想法。”佐藤打断参谋,“但现在执行任务的是我。按我的命令做,出了事我负责。”

参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立正:“是!”

参谋离开后,佐藤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从明月岛抢救出来的部分实验数据——实验室被炸时,一个日军军医冒死带出来一个小箱子。

数据不完整,但足够让佐藤心惊。陈峰他们拿走的,是完整的细菌战计划,包括投放方式、目标区域、预计效果评估……如果这份计划落到中国军队手里,他在华北的布局就全完了。

更可怕的是,计划里提到了一个名字:石井四郎。

这个人是日本陆军军医学校防疫教研室的负责人,也是细菌战研究的核心人物。如果中国人知道石井部队的存在,并且掌握了实证,那在国际上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必须截住他们。”佐藤喃喃自语,“不惜一切代价。”

他拿起电话:“接北平特务机关……对,我是佐藤英机。目标正在往华北方向移动,大约四人,三男一女。女的名叫林晚秋,是沈阳富商林世昌的女儿……对,就是那个暗中资助抗联的林世昌。请你们在北平布控,一旦发现,立即逮捕。”

挂断电话,佐藤又拨了一个号码:“接奉天宪兵队……张海鹏在吗?让他来接电话。”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太君,我是张海鹏。您有什么吩咐?”

“张桑,你女儿最近有消息吗?”佐藤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张海鹏的声音有些尴尬:“这个……小女不懂事,被共产党蛊惑,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是吗?”佐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我听说,你暗中还在给她寄钱。张桑,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你现在是‘满洲国’的军政部长,不是东北军的退役将领。如果让我发现你脚踏两只船……”

“不敢不敢!”张海鹏连忙保证,“太君放心,我对大日本帝国绝对忠诚!那个不孝女,我就当没生过!”

“很好。”佐藤说,“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陈峰和林晚秋正在往华北去,你动用你在华北的关系网,帮我找到他们。事成之后,我给你记一大功。”

“是是是!我一定尽力!”

挂断电话,佐藤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办公室里缭绕,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五年了。从1931年在沈阳第一次注意到陈峰,到现在已经五年了。这个神秘的中国人,一次次打破他的计划,一次次从他手底下逃脱。就像影子,看得见,抓不着。

“陈峰君,这次你跑不掉了。”佐藤对着窗外的风雪自语,“华北是我的地盘,到了那里,你就是瓮中之鳖。”

但他心里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陈峰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是实力。这个人对日军的战术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预判他们的行动。就像……就像他能看到未来一样。

这个念头让佐藤不寒而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陈峰顶多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可能是苏联派的,也可能是英美派的。但不管他是谁,这次必须死。

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穿着便装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恭敬地鞠躬:“中佐阁下,您要的资料。”

佐藤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陈峰的所有已知信息:年龄、相貌特征、战斗风格、惯用武器……但背景一栏,依然是空白。

“还是查不到?”佐藤问。

“查不到。”年轻男子低头,“我们动用了所有情报资源,甚至联系了南京和重庆方面的内线,都没有这个人的记录。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不可能。”佐藤合上文件夹,“人都有过去,有家人,有社会关系。陈峰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一定有来历。继续查,往深里查。特别是1931年9月之前,看看有没有突然失踪或者死亡的人,年龄相貌对得上的。”

“是!”

年轻男子离开后,佐藤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他这些年来搜集的,关于陈峰的所有资料:偷拍的照片、战斗现场的素描、部下口述的记录……

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1932年在江桥拍的,当时陈峰率领义勇队支援马占山,这张照片是一个随军记者偶然拍到的。虽然很模糊,但能看出陈峰的轮廓:坚毅的脸庞,锐利的眼神,还有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

“你到底是谁?”佐藤的手指抚过照片,“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窗外,风雪更大了。

三、北平·暗流

北平,前门大街。

林世昌坐在黄包车上,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衣,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车子在积雪的街道上颠簸,两旁是低矮的灰瓦房,偶尔能看到一两家还在营业的店铺,门脸破败,生意冷清。

“老爷,到了。”车夫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林世昌下了车,付了车钱,抬头看着眼前的宅子。这是他在北平的别院,不大,但很精致。三进的四合院,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但此刻,石狮子上落满了雪,大门紧闭,透着一股萧索。

管家老刘开门迎出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小姐有消息了吗?”

林世昌摇摇头,径直走进院子:“屋里说。”

书房里,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林世昌脱下大衣,坐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

“老爷,喝口热茶。”老刘端上茶盏,“这半个月,您为了找小姐,人都瘦了一圈。”

林世昌接过茶,却没喝:“老刘,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了。老爷当年在奉天开第一家粮栈的时候,我就跟着您了。”

“二十三年……”林世昌喃喃道,“时间真快啊。记得晚秋出生那天,你还在产房外头等着,比我这个当爹的还着急。”

老刘的眼圈红了:“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亲闺女一样。老爷,您说小姐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林世昌说得斩钉截铁,但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发抖,“晚秋那孩子,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硬着呢。她跟着陈峰,虽然危险,但陈峰是个有本事的人,会护着她。”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两个年轻人往华北闯,路上到处都是鬼子,还有土匪、伪军……随便哪一关过不去,就是万劫不复。

“老爷,有客来访。”一个下人进来通报。

“谁?”

“姓郑,说是小姐的朋友。”

林世昌精神一振:“快请!”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岁,文质彬彬,像个教书先生,但眼神锐利,透着精明。

“林老板,久仰。”男子拱手,“在下郑耀先,是晚秋同志在北平的联络人。”

“郑先生请坐。”林世昌示意老刘上茶,“晚秋有消息了?”

“暂时没有。”郑耀先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不过她半个月前离开北平时,给我留了这封信。说如果她一个月内没回来,就把信交给您。”

林世昌颤抖着手接过信,打开。是女儿熟悉的字迹:

“父亲大人膝下:女儿不孝,又要让您担心了。此次回东北,一是送药品,二是接陈峰他们来华北。镜泊湖那边有重要情报,必须尽快送到二十九军手中。若女儿不能按时归来,请父亲不必悲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女儿虽为女子,亦知民族大义。唯望父亲保重身体,勿以女儿为念。不孝女晚秋叩首。”

短短几行字,林世昌看了又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这孩子……这孩子……”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郑耀先沉默片刻,开口道:“林老板,晚秋同志是个了不起的人。她在北平这半年,为抗联筹集了大量药品和物资,救了很多战士的命。这次回东北,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我们应该为她骄傲。”

“我知道。”林世昌擦擦眼泪,“可我宁愿她是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而不是……”

“而不是当一个随时可能牺牲的抗日战士?”郑耀先接过话头,“林老板,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如果人人都只想着自己平安,那中国就真的完了。”

林世昌抬起头,看着郑耀先:“郑先生,您是共产党吧?”

郑耀先没有否认:“是。”

“那您实话告诉我,晚秋她……是不是也……”

“晚秋同志是我们的战友。”郑耀先郑重地说,“但她没有正式入党。她说,她想用另一种方式为国家做事。比如,利用您的关系网,为抗日筹集物资。”

林世昌苦笑:“我这个关系网,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奉天沦陷后,我的生意一落千丈。日本人表面上跟我客气,实际上处处打压。这次来北平,名义上是开拓市场,实际上……是逃难。”

“不。”郑耀先摇头,“您的价值,不在于生意做得多大,而在于您认识的人。比如……二十九军的高层。”

林世昌心中一动:“郑先生的意思是……”

“晚秋带回来的情报,是关于鬼子细菌战计划的。这份情报必须尽快送到二十九军高层手里,让他们提前防范。”郑耀先压低声音,“但二十九军内部很复杂,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我们不确定这份情报交上去,会不会被某些人扣下,甚至交给日本人。”

“所以需要可靠的人转交。”林世昌明白了,“我在二十九军有个老朋友,叫张自忠,现在是三十八师师长。这人我了解,铁骨铮铮的汉子,绝对不会当汉奸。”

“张自忠将军!”郑耀先眼睛一亮,“如果能通过他把情报送到二十九军军部,那就稳妥了。不过……”

“不过什么?”

“日本人肯定也知道这份情报的重要性。我怀疑,他们在北平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陈峰和晚秋一到,就动手抓人。”郑耀先脸色凝重,“而且,我得到消息,关东军情报科的佐藤英机,已经亲自到了华北。”

“佐藤英机?”林世昌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那个在东北跟陈峰斗了五年的鬼子?”

“对。这人阴险狡诈,擅长布局。他这次来华北,就是冲着陈峰来的。”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起来。炭火噼啪作响,窗外的风声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郑先生。”林世昌忽然开口,“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您说。”

“动用您的关系,在北平城外接应陈峰和晚秋。只要他们平安到达北平,后面的事,我来安排。”林世昌的眼神变得坚定,“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让她出事。至于那份情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送到张自忠手里。”

郑耀先看着这位曾经的富商,如今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人,心中涌起敬意。这就是中国人,平时可能计较得失,可能胆小怕事,但真到了民族存亡的关头,骨头都是硬的。

“好。”他伸出手,“我答应您。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办成。”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四、山海关外

陈峰四人离开长白山后,进入辽西走廊。

这里是连接东北和华北的咽喉要道,地势相对平坦,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为了安全,他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专走偏僻小路。

第六天夜里,他们抵达山海关外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土坯房,破败不堪。村口的老槐树上吊着一口钟,钟上落满了雪。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音。

“不对劲。”陈峰示意队伍停下,“太安静了。”

李青翻身下马,趴在地上听了听:“有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哭。”

四人牵着马,悄悄摸进村子。果然,在一处稍微完整的院子里,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

陈峰示意其他人在外面警戒,自己轻轻推开院门。

院子里,一个老妇人跪在雪地上,面前躺着三具尸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尸体已经僵硬,身上有刀伤,血染红了积雪。

“大娘……”陈峰轻声唤道。

老妇人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看了陈峰很久,才嘶哑着开口:“你们……是过路的?”

“是。路过这里,想找个地方歇脚。”陈峰蹲下身,“这是……”

“我儿子,儿媳,孙子。”老妇人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昨天来的鬼子,说村子里藏了抗联,要搜查。我儿子说了句‘没有’,他们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机械地抚摸着孙子冰冷的脸。

陈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又是鬼子,又是无辜的百姓。

“村里其他人呢?”他问。

“死的死,逃的逃。”老妇人指着村外,“往南二十里,有个乱葬岗,埋的都是这半年被鬼子杀的人。我老了,走不动了,就在这里陪着他们。”

陈峰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塞到老妇人手里:“大娘,拿着,找个安全的地方。”

老妇人看着大洋,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惨:“钱?钱有什么用?能买回我儿子儿媳的命吗?能让我孙子活过来吗?”

她把大洋扔在雪地里,继续抚摸着孙子的脸。

陈峰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有些伤痛,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的。

就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枪声!

砰!砰!

是张小河的信号枪——发现敌人!

陈峰立即冲出院子。外面,李青和张小河已经拔枪在手,林晚秋则牵着马躲到了屋后。

“什么情况?”

“东边,有火把,很多人!”张小河指着村外,“看动静,至少一个中队,正在往这边来!”

陈峰爬上屋顶,用望远镜观察。果然,东边的雪原上,一条火龙正在快速移动。粗略估计,至少两百人,还有马队。

“是鬼子,还是伪军?”李青问。

“看不清楚。但不管是哪边的,咱们都不能待在这里。”陈峰跳下屋顶,“撤!往西边山里撤!”

四人迅速上马,往村西撤退。但刚出村子,就发现西边也有火光——他们被包围了!

“分头走!”陈峰当机立断,“李青,你带晚秋往南,我和小河往北。天亮后,在山海关外的老君庙汇合。如果等不到,就各自想办法进关。”

“队长!”

“这是命令!”陈峰厉声道,“记住,情报第一,人命第二。如果被抓住,宁可死,也不能让情报落到鬼子手里!”

林晚秋的眼圈红了,但她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咬紧嘴唇,用力点头:“你……一定要活着。”

“我会的。”陈峰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拍马臀,“走!”

两拨人分道扬镳,消失在夜色中。

陈峰和张小河往北跑了约五里,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子弹在耳边呼啸,马匹的喘息声粗重得像风箱。

“队长,马不行了!”张小河喊道。

陈峰回头一看,张小河的马嘴角已经冒出了白沫,显然体力透支。他自己的马也好不到哪去,这连日奔波,又没有足够的草料,马匹已经到了极限。

“下马!”陈峰勒住缰绳,“进树林,步行!”

两人弃马,钻进了路旁的松树林。马匹则被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赶去,希望能吸引一部分追兵。

树林里积雪很深,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但好处是,树木能遮挡视线,追兵不敢轻易进来。

跑了约半小时,身后的枪声渐渐远去。两人靠在一棵大树后,喘着粗气。

“暂时……安全了。”陈峰说,但话音刚落,他浑身一僵。

因为一支枪,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动一下,就打爆你的头。”

陈峰缓缓举起双手。他能感觉到,对方至少有五个人,呈扇形包围了他们。

“转过身来。”那个声音命令。

陈峰慢慢转身。借着微弱的雪光,他看清了对方——不是日军,是伪军!穿着土黄色的军装,戴着狗皮帽子,手里的枪是辽十三式步枪。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我们?”陈峰问。

“少废话!”领头的是个连长模样的人,三十来岁,一脸横肉,“老子是满洲国军山海关守备团的。有人举报,说你们是抗联的探子,往关内送情报。是不是?”

陈峰心中一惊。他们的行踪暴露得太彻底了,连伪军都知道他们是送情报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内奸的级别很高,或者……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敌人的监视之下。

“长官,您误会了。”陈峰换上谄媚的笑容,“我们是做皮货生意的,从黑龙江过来,想去北平。路上遇到土匪,马也丢了,这才……”

“做生意的?”伪军连长冷笑,“做生意的身上带这么多枪?做生意的半夜三更往山里钻?你当老子是傻子?”

他对手下一挥手:“搜身!”

两个伪军上前,在陈峰和张小河身上搜了起来。很快,他们就搜出了那本日文实验记录——这是陈峰从明月岛带出来的罪证之一。

“这是什么?”伪军连长接过本子,翻了翻,脸色大变,“日文?你们……你们偷了皇军的东西?!”

“长官,这是我们在路上捡的。”陈峰继续编,“看着像是重要文件,就想送到北平,交给国军,说不定能领赏……”

“放屁!”伪军连长一巴掌扇在陈峰脸上,“捡的?这么巧就捡到皇军的机密文件?我看你们就是抗联的奸细!带走,回去严加审问!”

几个伪军上前,用绳子把陈峰和张小河捆了起来。

陈峰没有反抗。他在等,等一个机会。现在敌众我寡,硬拼肯定吃亏。不如先跟他们走,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被押着往山海关方向走。路上,陈峰试探着问:“长官,我们真是冤枉的。要不您行行好,放了我们,我们身上的钱都给您……”

“钱?”伪军连长嗤笑,“老子要钱有什么用?抓了你们,送到皇军那里,赏钱更多。而且……”他压低声音,“佐藤太君亲自下的命令,抓到一个叫陈峰的,赏大洋五千!你最好祈祷你不是陈峰,否则……”

陈峰心中一沉。佐藤果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伪军这里。五千大洋,在这个年头是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人动心。

走了约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山海关附近的一个伪军据点。这是个小型炮楼,周围拉着铁丝网,有探照灯在来回扫视。

“王连长,抓到人了?”炮楼里出来一个军官,看样子是这里的负责人。

“抓到了两个可疑的,身上有日文文件。”伪军连长汇报,“刘营长,您看看。”

被称作刘营长的军官接过文件,看了几眼,脸色也变了:“这……这是关东军的机密文件!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真是捡的。”陈峰坚持这个说法。

刘营长盯着陈峰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捡的?那你们运气可真好。不过……我听说,关东军最近在抓几个从镜泊湖逃出来的人,其中一个就叫陈峰。你说巧不巧,你长得跟通缉令上的画像,还真有点像。”

陈峰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然镇定:“长官说笑了,我就是个生意人,哪是什么陈峰。”

“是不是,查查就知道了。”刘营长对手下说,“把他们关到地窖里,严加看管。明天一早,送到山海关宪兵队。”

“是!”

陈峰和张小河被推进了炮楼下的地窖。地窖很矮,直不起腰,里面堆着一些杂物,散发着霉味。伪军锁上门,留下两个哨兵看守。

“队长,怎么办?”张小河低声问。

“等。”陈峰说,“等机会。”

他仔细观察地窖。墙壁是土坯的,很厚,但墙角有裂缝,透进一丝寒风。门是木头的,外面上了锁。看守有两个,但听呼吸声,应该都在打瞌睡。

“小河,你身上还有家伙吗?”陈峰问。

张小河摸了摸身上:“还有一把匕首,藏在靴子里。枪被收走了。”

“够了。”陈峰说,“等后半夜,他们最困的时候,我们动手。”

两人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地窖里很冷,但比这更冷的是心里的寒意。如果明天被送到日军宪兵队,那就真的完了。佐藤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偶尔传来伪军的谈话声,还有换岗的脚步声。

大约凌晨三点,陈峰睁开眼睛。他听到,外面的两个哨兵,一个在打鼾,另一个在低声哼着小曲。

是时候了。

他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这是伪军搜身时漏掉的,因为藏得很隐蔽。然后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两个哨兵,一个靠着墙睡着了,另一个坐在凳子上,抱着枪,头一点一点的,也快睡着了。

陈峰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匕首撬锁。这种老式挂锁结构简单,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来说,并不难开。

咔嗒。

轻微的响声,锁开了。

陈峰轻轻推开门。门轴有些锈,发出“吱呀”一声。坐着的哨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谁……”

话没说完,陈峰已经扑了上去,匕首准确地刺进了他的咽喉。哨兵瞪大眼睛,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捂着脖子倒下。

另一个哨兵被惊醒,刚要举枪,张小河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颈骨折断。

两人迅速搜身,拿回了自己的枪和子弹,还找到了那本实验记录。

“走!”陈峰低声道。

他们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来到炮楼一层。这里还有几个伪军在睡觉,鼾声如雷。

陈峰示意张小河去拿墙上的钥匙——那是炮楼大门的钥匙。自己则守在楼梯口,警惕地看着那些睡着的伪军。

张小河小心翼翼地取下钥匙,正要开门,一个伪军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了约一分钟,确认那个伪军没醒,才继续行动。

门开了,外面是寒冷的夜空。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照着白茫茫的雪地。

两人冲出去,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刚跑出没多远,炮楼里就响起了警报声——尸体被发现了!

“快!”陈峰催促。

但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子弹。身后的枪声响了,探照灯也打了过来,把他们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分开跑!”陈峰再次下令,“小河,你往东,我往西。老君庙汇合!”

“队长!”

“快!”

两人分头逃跑。陈峰专门往树林里钻,利用树木遮挡视线。子弹打在树干上,木屑纷飞。

跑了约一里地,他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滚下了山坡。

山坡很陡,他根本停不下来,只能护住头部,任由身体往下滚。不知道滚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他躺在地上,浑身疼痛,但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

天快亮时,他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结了冰,但冰面很薄,能听到下面流水的声音。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听到伪军的叫喊声:“在那边!往河边跑了!”

前有冰河,后有追兵。绝境。

陈峰咬咬牙,脱下棉袄,铺在冰面上,然后整个人趴上去,用手划着冰面,往对岸“游”去。这是减少压强的方法,希望能安全过河。

冰面发出“咔咔”的响声,随时可能破裂。但他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

终于,他划到了河中央。就在这时,身后的追兵赶到了河边。

“在冰上!开枪!”

子弹如雨点般打在冰面上。陈峰拼命划,离对岸只有十米了……

咔嚓!

冰面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一个大口子!陈峰连人带棉袄掉进了冰窟窿!

刺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棉衣吸水后变得异常沉重,像石头一样把他往水底拖。他拼命挣扎,但四肢已经冻得麻木,根本使不上力。

意识开始模糊。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人:父母、战友、林晚秋……还有那些死在鬼子手里的无辜百姓。

“不能死……”他对自己说,“情报还没送到……晚秋还在等我……”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抓住一块浮冰,拼命往上爬。一次,两次,三次……终于,他的头露出了水面!

他大口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了对岸的冰面。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五、老君庙的等待

山海关外,老君庙。

这是一座废弃的道观,建于明代,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正殿的屋顶塌了一半,神像东倒西歪,供桌上积满了灰尘和鸟粪。

林晚秋和李青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

“李大哥,你说陈峰他们……会不会出事了?”林晚秋坐立不安,不停地往庙外张望。

李青正在检查机枪,闻言抬头:“队长福大命大,多少次死里逃生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从昨晚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如果陈峰和张小河平安无事,应该早就到了。

除非……他们真的出事了。

“我们再等半天。”李青说,“如果天黑前他们还不来,我们就先进关。队长说过,情报第一。”

林晚秋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知道李青说得对,但她做不到。陈峰是为了掩护她才分开的,如果陈峰真的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太阳渐渐西斜,庙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就在两人几乎绝望的时候,庙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受伤的人。

李青立即举枪,示意林晚秋躲到神像后面。自己则闪到门后,从门缝往外看。

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走进庙门。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左臂还在流血——是陈峰!

“队长!”李青冲出去,扶住陈峰。

陈峰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嘴唇冻得发紫,浑身都在发抖。但他看到李青和林晚秋,还是挤出一个笑容:“你们……没事就好。”

“先别说话。”林晚秋也冲了出来,看到陈峰的惨状,眼泪瞬间涌出,“快,生火,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

李青迅速找来干柴,在庙里升起火堆。林晚秋则帮陈峰脱下湿透的棉衣,用干布擦拭身体,然后裹上他们仅剩的一条毛毯。

陈峰躺在火堆旁,慢慢缓了过来。他断断续续讲述了昨晚的遭遇:伪军的埋伏、地窖逃脱、冰河逃生……最后,他问:“小河呢?他来了吗?”

李青和林晚秋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陈峰的心沉了下去。张小河跟他分头逃跑,如果没来老君庙,那凶多吉少。

“再等等。”他说,“也许他被什么事耽搁了。”

三人又等了一个小时。天完全黑了,张小河还是没来。

“队长,我们必须走了。”李青说,“这里离山海关太近,伪军随时可能搜过来。”

陈峰知道他说得对。他挣扎着坐起来:“走。进关。”

“可是小河……”

“如果他还活着,会想办法跟上我们的。”陈峰的声音很沉,“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那情报就送不出去了。小河不会希望我们这样。”

林晚秋含泪点头。三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庙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而且听声音,是跑着来的!

“隐蔽!”陈峰低喝。

三人迅速躲到神像后面,拔枪在手。李青架起机枪,对准庙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庙门口了。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队长!李大哥!你们在吗?”

是张小河!

陈峰心中一喜,但随即警惕——为什么这么多人?

他示意李青不要动,自己悄悄探出头。

庙门口,张小河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穿着破旧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

“小河,这是……”陈峰走出来,疑惑地问。

“队长!”张小河激动地冲过来,“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这些是附近村子的乡亲,鬼子要‘清乡’,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没地方去,我就带他们一起……”

他话没说完,陈峰已经脸色大变:“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我看他们可怜……”

“糊涂!”陈峰罕见地发了火,“我们是在逃命!带着这么多老百姓,怎么跑?鬼子追上来怎么办?”

那些百姓听到这话,都低下了头。一个老大爷颤巍巍地说:“这位长官,对不住……我们这就走,不连累你们……”

“等等。”林晚秋走了出来,她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心软了,“陈峰,他们都是中国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情报……”

“情报重要,人命也重要。”林晚秋坚定地说,“如果我们为了送情报,眼睁睁看着同胞去死,那和鬼子有什么区别?”

陈峰沉默了。他看着这些百姓,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和希望,想起了镜泊湖边那些被毒气杀死的渔民,想起了老鹰嘴隘口那个失去所有亲人的老妇人……

是啊,他打鬼子,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吗?如果现在抛弃他们,那之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李青,还有多少干粮?”他问。

“不多了,只够我们四个吃两天的。”

“分一半出来,给乡亲们。”陈峰做出决定,“然后,我们一起走。”

“队长!”李青急了,“带着这么多人,根本走不快!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鬼子发现!”

“那就想办法。”陈峰说,“我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护百姓。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打什么鬼子?”

李青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他默默拿出干粮,分给那些百姓。

百姓们千恩万谢。那个老大爷跪下来要给陈峰磕头,被陈峰扶住了。

“大爷,使不得。我们都是中国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陈峰说,“现在,大家听我安排。年轻力壮的走在两边,老人孩子走在中间。保持安静,不要掉队。”

他看了看天色:“今晚月色不错,正好赶路。我们要在天亮前,通过山海关。”

“长官,山海关有鬼子把守,过不去啊。”一个年轻人说。

“我知道一条小路。”张小河开口,“我在这一带打过猎,知道一条采药人走的山路,能绕过山海关。就是难走,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条路靠近鬼子的一个炮楼,有巡逻队。”

陈峰思考片刻:“就走那条路。李青,你带五个年轻人在前面探路。小河,你带五个人垫后。晚秋,你照顾老人孩子。我负责警戒。”

安排妥当,一行人悄悄出发了。

这支队伍很奇特:四个抗日战士,带着十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月夜中艰难跋涉。速度很慢,但没有人抱怨。百姓们虽然害怕,但看到陈峰他们坚定的身影,心里也有了底。

走了约三个小时,来到了张小河说的那条山路。果然很难走,几乎是贴着悬崖,路面只有一尺宽,下面就是深谷。

“大家小心,一个跟着一个,抓紧旁边的藤蔓。”陈峰低声叮嘱。

队伍缓慢地通过险路。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日语的说话声!

“隐蔽!”陈峰立即下令。

所有人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陈峰爬到前面,透过灌木丛往外看。

大约五十米外,有一队日军巡逻兵,五个人,正沿着山路往这边走。看装备,是标准的步兵小队,有机枪,有掷弹筒。

如果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陈峰迅速思考:打?不行,枪声会引来更多鬼子。躲?这里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发现之前,先发制人。

他对李青打了个手势:用刀。

李青会意,抽出刺刀,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陈峰也跟了上去,两人像两只猎豹,在夜色中潜行。

日军巡逻队毫无察觉,还在说说笑笑。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士兵,甚至点起了香烟。

陈峰和李青同时动手!陈峰从后面捂住一个日军的嘴,刺刀割断了他的喉咙。李青则用枪托砸晕了一个,然后补刀。

剩下的三个日军终于反应过来,刚要举枪,张小河从侧面冲了出来,一刀捅进了一个日军的胸口。另外两个日军想开枪,但陈峰和李青已经扑了上来。

五对三,而且是偷袭,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五个日军全部被解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快,把尸体藏起来。”陈峰下令。

众人把日军的尸体拖到灌木丛里,用雪掩盖血迹。然后继续前进。

又走了约一小时,终于通过了最危险的地段。前方,已经能看到山海关的轮廓——雄伟的城墙在月光下像一条沉睡的巨龙。

“我们……我们过来了?”那个老大爷不敢相信。

“过来了。”陈峰也松了口气,“前面就是关内了。不过还不能大意,天亮前必须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长官,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中年妇女开口,“我娘家在关内的赵各庄,离这里不远。庄子里有个地窖,能藏人。”

“好,就去赵各庄。”

在中年妇女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在凌晨时分,抵达了赵各庄。

这是个很小的庄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庄子里静悄悄的,狗都不叫——早就被鬼子杀光了。

中年妇女敲开了娘家的门。开门的是她哥哥,一个憨厚的庄稼汉,看到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哥,这些都是逃难的乡亲,还有这几位长官,是打鬼子的。”中年妇女解释。

庄稼汉看了看陈峰他们,又看了看那些百姓,一咬牙:“进来吧。地窖在柴房下面,能藏十几个人。”

众人挤进柴房,掀开地窖的盖子,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地窖不大,很挤,但很安全。

陈峰最后一个下去,盖上盖子之前,他对庄稼汉说:“大哥,谢谢你。如果鬼子来搜查,你就说我们往南边跑了,不要承认藏了我们。”

庄稼汉点头:“我懂。你们安心待着,我去弄点吃的。”

地窖里很黑,只有一盏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百姓们挤在一起取暖,很快就睡着了——他们太累了。

陈峰靠在地窖壁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林晚秋坐在他身边,轻声问:“疼吗?”

“还好。”陈峰说,“晚秋,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带着这么多百姓,风险太大了。”

“对。”林晚秋握住他的手,“陈峰,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不是你枪法多准,战术多厉害,而是你心里始终装着老百姓。从五年前在沈阳,你为了救那些学生差点暴露自己,到现在冒着生命危险带这些乡亲过关,你从来没变过。”

陈峰苦笑:“我只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林晚秋把头靠在他肩上,“所以我才愿意跟着你,走这条最难的路。”

地窖里很安静,能听到百姓们均匀的呼吸声。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两人疲惫但坚定的脸。

“睡一会儿吧。”陈峰说,“天亮了,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嗯。”

两人依偎在一起,闭上眼睛。在这个寒冷的地窖里,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但他们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六、北平·暗战

北平,东交民巷。

这里是外国使馆区,街道宽敞,建筑洋气,与外面破败的胡同形成鲜明对比。即使在战争阴云密布的1937年,这里依然保持着一种畸形的繁华。

林世昌坐在一家法国咖啡馆里,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他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角的皱纹和疲惫的眼神,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他在等人。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人还没来。林世昌有些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老板,久等了。”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

林世昌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中年男子坐了下来。男子约莫五十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郑耀先。

“郑先生,你可算来了。”林世昌松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郑耀先压低声音,“我得到消息,日本特务机关已经知道陈峰和晚秋要进关,在山海关一带布下了重兵。而且……他们可能已经进城了。”

“进城了?”林世昌一惊,“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有人看到一队可疑的人进了赵各庄,之后就没了消息。我怀疑,那就是陈峰他们。”

“赵各庄……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庄子。”林世昌想了想,“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暂时应该安全。但必须尽快接应出来,北平城里,鬼子的眼线太多了。”

郑耀先点头:“我已经安排人了,今天晚上就去赵各庄。不过林老板,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说。”

“晚秋带回来的那份情报,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郑耀先的声音更低了,“我在军统的内线透露,蒋介石亲自下令,要拿到这份情报。军统已经派了特派员来北平,可能已经到了。”

“军统?”林世昌皱眉,“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这份情报关系到鬼子在华北的整个作战计划,国共两党都想要。而且……”郑耀先顿了顿,“军统可能想用这份情报,跟日本人做交易。”

“什么?!”林世昌差点站起来,“他们敢!”

“小声点。”郑耀先示意他冷静,“这只是猜测。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如果军统真的插手,事情就复杂了。”

林世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端起咖啡杯,手却在微微发抖。这个国家已经够乱了,如果自己人还要互相算计,那还有什么希望?

“郑先生,你说实话,共产党那边,对这份情报是什么态度?”他问。

“我们的态度很明确:情报必须送到二十九军手里,帮助抗日。至于国共之间的恩怨,等打跑了鬼子再说。”郑耀先郑重地说,“林老板,我知道你不是我们的人,但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我们是真的想打鬼子,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林世昌看着郑耀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真诚,有坚定,也有这个年代少有的理想主义。

“我信你。”他终于说,“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郑耀先说,“第一,动用你在二十九军的关系,提前打好招呼,让我们的人能把情报直接送到张自忠将军手里。第二,准备好车马和通行证,一旦接到陈峰他们,立即护送他们离开北平。”

“离开北平?去哪?”

“去延安。”郑耀先说,“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份情报的副本,必须送到党中央手里。”

林世昌沉默良久。去延安,意味着女儿要彻底走上另一条路,一条更加艰难、更加危险的路。作为父亲,他舍不得。但作为中国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

“好。”他最终点头,“我去安排。”

“谢谢。”郑耀先起身,“林老板,保重。这场战争,需要你这样的人。”

“你也保重。”

两人握手,然后各自离开。咖啡馆外,寒风凛冽,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走过,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

战争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个北平。

七、赵各庄的黎明

赵各庄的地窖里,陈峰第一个醒来。

他轻轻挪开林晚秋靠在他肩上的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伤口还在疼,但比昨天好多了。地窖里很闷,空气混浊,能听到百姓们均匀的呼吸声。

他悄悄爬上梯子,推开地窖盖子的一条缝,往外看。

天还没亮,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柴房里静悄悄的,那个庄稼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他在守夜。

陈峰轻轻爬出地窖,庄稼汉立刻惊醒,举起了菜刀。

“是我。”陈峰低声说。

庄稼汉松了口气:“长官,你醒了。伤口怎么样?”

“好多了。”陈峰说,“大哥,谢谢你们。等天亮了,我们就走,不连累你们。”

“说的什么话。”庄稼汉摆摆手,“打鬼子是大家的事,你们在前线拼命,我们在后方出点力,应该的。”

正说着,庄外突然传来了狗叫声!

不是一只,是很多只!此起彼伏,像是有陌生人进了庄子。

陈峰脸色一变:“有情况!”

他立即回到地窖,把所有人都叫醒:“快起来,可能有鬼子来了!”

地窖里顿时一阵慌乱。百姓们惊慌失措,孩子被吓哭了,又被大人捂住嘴。

“李青,小河,你们带乡亲们从后门走,往山里撤。晚秋,你跟他们一起。”陈峰迅速下令,“我留下来断后。”

“不行!”林晚秋抓住他,“要走一起走!”

“听话。”陈峰看着她,“你们先走,我拖住鬼子,很快就追上。这是命令。”

“可是……”

“没有可是!”陈峰罕见地对她发了火,“再不走,大家都得死!”

林晚秋的眼泪流了下来,但她知道陈峰说得对。她咬紧嘴唇,用力点头:“你……一定要活着。”

“我答应你。”

李青和张小河带着百姓,从后门悄悄溜出庄子,往后面的山上跑。陈峰则留在柴房里,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庄子里,已经能听到日语的吆喝声和砸门声。鬼子在挨家挨户搜查!

很快,脚步声朝柴房这边来了。陈峰握紧步枪,躲在门后。

门被一脚踹开!两个日军士兵冲了进来,枪口对着里面。

陈峰没有开枪。他在等,等更多的人进来。

果然,后面又进来了三个。五个日军,把小小的柴房挤得满满当当。

就是现在!

陈峰从门后闪出,一枪托砸在一个日军的后脑勺上。然后夺过他的枪,一个突刺,又解决一个。

剩下的三个日军慌忙开枪,但柴房里空间狭小,根本施展不开。陈峰躲到桌子后面,举枪还击。

砰!砰!

两枪,两个日军倒地。最后一个想跑,被陈峰一枪打在腿上,摔倒在地。

陈峰冲上去,用刺刀接过了他。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五个日军全灭。

但他知道,枪声已经暴露了位置。更多的鬼子正在往这边赶。

他迅速搜刮了日军身上的弹药,然后冲出柴房,往相反的方向跑——他要引开鬼子,为李青他们争取时间。

庄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日军至少来了一个小队,三十多人,正在到处抓人。看到陈峰,立即追了上来。

陈峰边跑边还击,专往胡同里钻,利用地形与鬼子周旋。他的枪法很准,每一枪都能让一个鬼子暂时失去战斗力。

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很快,他就被逼到了庄子边缘的一处破庙里。

庙很小,没有后门。陈峰躲在神像后面,检查弹药——只剩五发子弹了。

外面,日军已经包围了破庙。一个军官用生硬的中文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出来,皇军优待俘虏!”

陈峰冷笑。优待俘虏?鬼才信。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日军似乎不耐烦了,开始往庙里扔手雷。

轰!轰!

爆炸震得庙宇摇晃,灰尘簌簌落下。陈峰被气浪掀翻,耳朵嗡嗡作响。

“冲进去!”日军军官下令。

几个日军冲进庙门。陈峰举枪射击,一枪一个。但子弹很快打光了。

他拔出刺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不是日军的三八式,是中正式步枪的声音!还有机枪,是捷克式!

“援军?!”陈峰精神一振。

果然,外面的日军陷入了混乱。枪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大约十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个穿着灰布军装的中年男子走进破庙,看到陈峰,敬了个礼:“同志,没事吧?我们是八路军冀东游击队的,接到命令来接应你们。”

陈峰松了口气,但依然警惕:“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郑耀先同志通知我们的。”男子说,“他说你们在赵各庄遇到了麻烦,让我们务必把你们安全接出去。对了,还有一位林晚秋同志,她在哪?”

“她和百姓往山上撤了。”陈峰说,“你们来了多少人?”

“一个连,一百二十人。足够对付这帮鬼子了。”男子笑道,“走吧,我们先去接林同志,然后送你们去北平。”

陈峰终于相信了对方。他跟着走出破庙,外面,日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游击队的战士正在打扫战场。

“队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峰抬头,看到林晚秋从山上跑下来,扑进他怀里:“你没事……太好了……”

“我没事。”陈峰拍拍她的背,“大家都安全吗?”

“安全,都安全。”林晚秋擦擦眼泪,“李青和张小河带着乡亲们躲在山上,一个都没少。”

这时,游击队的连长走过来:“陈峰同志,林晚秋同志,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鬼子吃了亏,肯定会调大部队来报复。”

“好。”陈峰点头,“不过,那些百姓怎么办?”

“我们会安排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连长说,“你们放心,保护百姓是我们的职责。”

陈峰看着这个陌生的八路军干部,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这就是中国的希望,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总有人在坚持,在战斗。

“谢谢。”他说。

“不用谢,都是打鬼子。”连长笑了,“走吧,车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迅速离开赵各庄。坐在马车上,陈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救了他命的小庄子。晨光中,庄子静悄悄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八、卢沟桥·倒计时

七天后的一个傍晚,陈峰和林晚秋终于抵达了北平。

他们没有进城,而是被直接带到了城外的卢沟桥附近。这里已经是战备状态,二十九军的士兵在桥头构筑了工事,沙袋堆得老高,机枪架在掩体里,枪口对着东北方向。

“陈峰同志,林晚秋同志,这位是张自忠将军的副官,王参谋。”游击队的连长介绍道。

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年轻军官走上前,敬礼:“两位辛苦了。张师长在指挥部等你们,请跟我来。”

指挥部设在一个地主的大院里,门口戒备森严。陈峰和林晚秋被带进正厅,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主位上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将军,正是张自忠。

“报告师长,人带到了。”王参谋立正汇报。

张自忠站起身,走到陈峰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陈峰?在东北跟鬼子打了五年那个?”

“是。”陈峰敬礼——虽然不标准,但很认真。

“好汉子。”张自忠拍拍他的肩膀,“坐。听说你们带来了重要情报?”

陈峰从怀里掏出那份日文实验记录,还有他从明月岛带出来的其他文件,双手呈上:“张将军,这是鬼子在镜泊湖进行细菌战实验的证据,还有他们在华北的细菌战计划。请过目。”

张自忠接过文件,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他虽然不是医学专家,但也能看懂那些数据意味着什么——这是要大规模屠杀中国军民啊!

“畜生!”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这帮东洋畜生,简直不是人!”

“师长,这些文件……”旁边一个参谋问。

“立刻翻译,整理成报告,送到军部。”张自忠下令,“不,我亲自去送!这件事必须让宋军长知道,让南京知道,让全世界都知道!”

他看向陈峰和林晚秋:“两位,你们立了大功。这份情报,能救无数中国人的命。我代表二十九军,代表华北的百姓,谢谢你们!”

陈峰摇头:“张将军,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应对鬼子的细菌战。”

“对。”张自忠冷静下来,“王参谋,通知各部队,加强水源保护,发现可疑物品立即上报。还有,从今天起,所有官兵必须喝开水,禁止生水。”

“是!”

安排完这些,张自忠才问陈峰:“陈峰同志,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愿意,可以留在二十九军。以你的本事,当个营长绰绰有余。”

陈峰看了林晚秋一眼,然后说:“张将军,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们还有其他任务。这份情报的副本,必须送到延安。”

张自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点点头:“理解。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陈峰说,“鬼子肯定已经知道情报泄露了,一定会想尽办法拦截。我们在北平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好,我给你们安排车。”张自忠很痛快,“不过今晚恐怕走不了。城外有鬼子的侦察部队在活动,现在出去太危险。明天一早,我派一个排护送你们出城。”

“谢谢将军。”

从指挥部出来,天已经黑了。王参谋把陈峰和林晚秋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农家院里休息。

院子里,陈峰和林晚秋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终于……送到了。”林晚秋长长舒了口气,“这半个月,像做梦一样。”

“是啊。”陈峰也感慨,“从镜泊湖到北平,一千多里路,好几次差点死了。但总算,情报送到了。”

“陈峰,你说……这份情报,真的能改变什么吗?”林晚秋问,“鬼子要打华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算知道了他们的细菌战计划,我们能阻止吗?”

“也许不能完全阻止。”陈峰说,“但至少,二十九军有了准备,可以减少一些伤亡。而且,这些罪证公之于众后,国际社会会对日本施加压力。战争,不只是战场上拼杀,还有舆论战、外交战。”

他顿了顿:“晚秋,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把情报送到延安吗?”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真正发动人民群众,打一场全民抗战。”陈峰说,“国民党太腐败,太软弱。靠他们,打不赢这场战争。”

林晚秋看着他:“你……早就想好了要去延安?”

“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该去哪里。”陈峰说,“只是那时候,我还有顾虑,还想试着‘不改变历史’。但现在我明白了,历史不是用来遵守的,是用来创造的。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林晚秋把头靠在他肩上:“你去哪,我去哪。哪怕去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

两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战火中难得的宁静。

但他们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院子外,一个黑影悄悄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北平城内,日本特务机关。

佐藤英机接到了电话:“报告中佐,目标已经确认,在卢沟桥附近的赵家庄。二十九军张自忠的指挥部也在那里。他们明天一早出发去延安,有一个排的兵力护送。”

“很好。”佐藤露出冷笑,“通知‘樱花’行动组,今晚行动。记住,要活的,特别是陈峰和林晚秋,必须活捉。”

“是!”

挂断电话,佐藤走到窗前,看着北平的夜景。这座城市,很快就要陷入战火了。而他,将是点燃战火的人。

“陈峰君,我们终于要见面了。”他喃喃自语,“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夜色中,一场针对陈峰和林晚秋的抓捕行动,悄然展开。

而与此同时,卢沟桥对岸的日军军营里,士兵们正在检查武器,擦拭刺刀。军官们则在开会,部署明天的“演习”计划。

1937年7月6日,夜晚。

距离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烽火,即将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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