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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承第二十章提要:陈峰在城隍庙柴房内,利用自制土炸弹设下绝地反击陷阱。佐藤英机的“剔骨”行动队及伪警备队破门而入,柴垛即将被扒开,陈峰命悬一线!与此同时,林晚秋父女虽从酒会脱身,但已被佐藤的“蛛网”严密监控,家中突遭日本宪兵“保护性”软禁。北大营内,赵山河违抗“不抵抗”军令,秘密加派暗哨、备足弹药,如同沉默的火山,只待那一声引爆历史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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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正文:

(一) 烈焰焚笼:绝境中的惊雷

柴房内,空气凝固如铅。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毒蛇的芯子,在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狭小空间里疯狂扫射。伪警备队员粗重的喘息、刺刀刮擦柴枝的刺耳声响、日本特务阴冷的低喝,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网,紧紧缠绕着藏身柴垛深处的陈峰。

那个不耐烦的伪军,双手抓住一捆柴火,猛地向外一拽! “哗啦——!” 覆盖在陈峰上方的柴枝顿时塌陷下一片!刺眼的光柱瞬间穿透缝隙,几乎直接打在他沾满汗水和尘土的侧脸上!他甚至能看清伪军脸上粗大的毛孔和惊愕放大的瞳孔!

暴露!

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刹那,陈峰那双因失血而略显黯淡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所有的计算、忍耐、等待,都凝聚在这一刻!他紧捏着引线的左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向下一拽!同时,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柴垛更深处、更坚实的底部蜷缩,双臂死死护住头脸!

“嗤——!” 浸透了硝粉的棉线引信被瞬间拉燃!细微却刺耳的火花,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致命的亮线,以惊人的速度沿着他预设的路径,疯狂窜向藏在柴垛不同位置的几个土炸弹!

“什么玩意?”拽柴的伪军被那闪烁的火花惊得一愣。 “小心!”一个眼尖的日本特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嘶吼起来!

晚了!

“轰!!!” “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平地惊雷,在狭窄的柴房里猛然炸响!简陋的土炸弹威力远不如军用炸药,但陈峰精心计算的位置(柴垛承重点、门口、靠近伪军聚集处)和硫磺木炭硝石混合物的猛烈燃烧特性,在此刻爆发出了毁灭性的效果!

第一声爆炸就在拽柴伪军的脚下炸开!狂暴的气浪混合着灼热的火焰、锋利的木屑、滚烫的金属碎片(来自简易容器),如同地狱的镰刀横扫而出!那个伪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下半身瞬间被撕裂、点燃,变成一团扭曲燃烧的火球向后撞去!

紧接着的两声爆炸几乎不分先后!柴垛的承重结构被彻底破坏,堆积如山的柴火如同山崩般轰然垮塌、爆燃!门口水缸被炸得粉碎,巨大的破片和滚烫的开水泼洒向挤在门口的几个伪军和特务!同时,剧烈燃烧的柴火如同愤怒的火龙,疯狂地舔舐吞噬着一切可燃物,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啊——!” “我的眼睛!” “火!火!快跑啊!” “八嘎!救命!”

凄厉至极的惨嚎、惊恐的尖叫、绝望的日伪咒骂声瞬间压过了爆炸的余音!狭窄的柴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炼狱!熊熊烈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吞噬着木质的梁柱、门窗,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皮肉焦糊的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被爆炸气浪掀翻、被燃烧柴火砸中、被滚水烫伤、被飞溅碎片击中的日伪士兵,在火海中翻滚哀嚎,如同地狱中挣扎的恶鬼。

陈峰蜷缩在柴垛最底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垮塌的沉重柴火砸在他背上,剧痛几乎让他昏厥。爆炸的气浪和灼热的气流灼烧着他的皮肤,浓烟呛得他肺叶如同刀割。但他咬碎了牙关,死死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用坚实的背部肌肉和意志力硬扛!他事先选择的这个角落,上方有几根粗大的硬木支撑,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加上外围柴火的缓冲,奇迹般地让他避开了致命的直接冲击和火焰吞噬。

混乱!极致的混乱!成了他唯一的生机!

趁着门口几个未被波及的日伪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地狱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后退躲避火焰和浓烟的瞬间,陈峰动了!他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如同从灰烬中涅盘的凤凰,猛地从燃烧的柴堆底部弹射而出!身上带着火星和焦黑的痕迹,肋下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柴房那扇被炸得摇摇欲坠、正被火焰吞噬的后窗!

“拦住他!他没死!”一个满脸焦黑、捂着流血眼睛的日本特务透过浓烟看到了陈峰模糊的身影,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门口一个反应稍快的伪军,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步枪!

陈峰的速度更快!在对方枪口抬起的刹那,他手中一直紧握的、削尖的木棍如同标枪般脱手飞出!“噗嗤!”一声闷响,精准地贯穿了那伪军的咽喉!伪军双眼暴突,嗬嗬作响地倒下。

借着这短暂的阻滞,陈峰已经冲到后窗!窗户的木框正在燃烧!他毫不犹豫,用肩头裹着燃烧的破布,狠狠撞向那摇摇欲坠的窗棂!

“轰隆!”燃烧的木头碎裂!陈峰带着一身火焰和浓烟,如同陨石般从窗户撞了出去,重重摔在城隍庙后院冰冷的泥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他立刻翻身滚灭身上的火苗,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扑向记忆中那个通往隔壁棺材铺后院的狗洞!

身后,柴房已经完全被烈焰吞没,火光冲天,将城隍庙后院映照得如同白昼。凄厉的惨叫和“救火”、“抓住他”的混乱呼喊声划破夜空。陈峰顾不上回头,也顾不上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钻进了那个狭窄、散发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狗洞。

黑暗,暂时吞噬了他。

林家深宅大院,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笼罩。雕梁画栋的厅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冰冷。

林世昌面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他此刻狂跳的心脏。林晚秋站在父亲身侧,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厅堂门口和通往内院的回廊下,赫然站着六名荷枪实弹、眼神冷漠的日本宪兵!他们如同冰冷的石雕,隔绝了林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带队的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神情刻板的日军少尉,名叫松本。他正用生硬的中文,语调平板地重复着佐藤英机的“善意”: “林会长,林小姐,请不要误会。奉天城近日治安堪忧,有危险的反日分子活动猖獗。为确保二位以及林氏产业的安全,佐藤少佐特派我等前来‘保护’。在危险解除之前,还请二位安心留在家中,不要随意走动。这也是为了日中亲善大局着想。”

“保护?”林世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屈辱,“这分明是软禁!我林家世代经商,奉公守法,何须劳烦皇军如此‘保护’?松本少尉,我要见佐藤少佐!我要一个解释!”

“抱歉,林会长。”松本少尉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佐藤少佐公务繁忙。他让我转告您,只要您和令嫒安心配合,不参与任何有损日中友好的活动,特别是…不与某些危险人物接触,您的安全自然无忧。林氏商会的生意,皇军也会予以‘关照’。”他刻意加重了“危险人物”和“关照”的语气,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林世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松本:“你…你们这是强盗行径!我要向奉天市政公署抗议!向少帅…”

“林会长!”松本少尉猛地提高音量,镜片后的眼睛射出寒光,“请注意您的言辞!奉天市政公署?哼!至于张学良…他现在自顾不暇!识时务者为俊杰!佐藤少佐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一挥手,两名宪兵立刻上前一步,枪托顿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厅堂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赤裸裸的武力威慑!林世昌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回太师椅,脸色灰败。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圆滑的处世之道,在冰冷的枪口和强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酒会上学生被捕的惨状、侍应生被打的耳光、此刻家中如临大敌的宪兵…一幕幕屈辱的画面在他脑中翻腾,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日本人所谓的“亲善”、“共荣”,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是赤裸裸的侵略和奴役!所谓的“明哲保身”,在侵略者的铁蹄下,根本就是个笑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晚秋看着父亲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和绝望灰败的脸色,心如刀绞。她强忍着泪水,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直视着松本少尉,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松本少尉!请转告佐藤少佐,我们林家遵纪守法,无愧于心!但请他也记住,中国有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强权或许能囚禁人的身体,但囚禁不了人心!”

松本少尉被林晚秋眼中那与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如同火焰般的愤怒和决绝刺得一怔。他冷哼一声:“林小姐好口才。不过,还是省省力气吧。看好他们!”他不再废话,对宪兵下令,然后转身走到厅堂门口,像一尊门神般矗立在那里。

厅堂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林世昌粗重的喘息和林晚秋压抑的啜泣声。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林家老仆战战兢兢地端着一壶茶进来,在松本阴冷目光的注视下,颤抖着放在林世昌旁边的茶几上。老仆放下茶壶时,手指似乎无意地在托盘底部快速划了几下,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她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假意为父亲倒茶,手指迅速拂过温热的托盘底部——那里有几个用指甲刻下的、极其潦草的字迹:

“陈爷脱险,伤重,烟枪危,盼药。”

短短几个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陈峰还活着!他成功脱险了!但伤势严重!更糟糕的是,老烟枪为了救他,很可能也暴露了,并且处境极度危险!而他们现在被软禁在家,与外界隔绝,连送药都成了奢望!

巨大的担忧和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林晚秋。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她看向父亲,父亲依旧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陈峰和老烟枪需要帮助!他们需要药品!需要传递消息!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突破口。目光扫过厅堂,扫过门口如狼似虎的宪兵,扫过父亲绝望的脸…最后,落在了那壶热茶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她需要赌一把,赌宪兵对“富家小姐”的轻视,赌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她需要父亲的配合!

“爹…”林晚秋走到林世昌身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还记得…前年我娘病重时,您托人从关内重金求来的那几味保心护元的‘老山参’和‘安宫牛黄丸’吗?就锁在您书房那个紫檀木匣子里。”

林世昌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女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林晚秋紧紧握住父亲冰冷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用眼神传递着强烈的暗示:“爹!您的心绞痛…是不是又犯了?脸色这么难看!快!快让人去把药取来!再…再让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参汤压压惊!快去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对父亲的“担忧”。

林世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困惑,随即猛地闪过一丝清明!他明白了女儿的意图!药!书房!传递消息!女儿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利用他“突发疾病”的由头,制造接触仆人的机会!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突破封锁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愧疚、悲愤和最后一丝血性的力量,猛地冲上林世昌的心头!他林家,难道真要在这群东洋矮子的枪口下,当一辈子待宰的羔羊吗?女儿尚且如此勇敢,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连配合演戏的勇气都没有吗?

“呃…啊…心口…疼…好疼…”林世昌猛地捂住胸口,脸上瞬间挤出痛苦万分的表情,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青筋暴跳,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从太师椅上滑落,蜷缩在地上,眼技竟是出奇地逼真!“药…快…我的药…参汤…”

“爹!爹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快拿药!熬参汤!”林晚秋扑在父亲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看到父亲这迟来的“觉醒”而心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门口的松本少尉和宪兵们措手不及!他们冲进厅堂,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眼看就要不行了的林世昌,以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晚秋,一时间也愣住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软禁监视,防止与外界联系,可没说要看着人死在里面!尤其这人还是商会副会长,在奉天商界颇有影响力,真要莫名其妙死在宪兵眼皮底下,舆论上对皇军非常不利!

“快!去书房!紫檀木匣子!钥匙在…在我爹身上!还有,让厨房立刻熬参汤!要快!”林晚秋哭喊着,指着书房方向,又指向厨房,语无伦次,将一个惊慌失措的孝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松本少尉眉头紧锁,犹豫了几秒钟。他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林世昌和哭得几乎昏厥的林晚秋,最终还是对身边一个宪兵挥了挥手,用日语快速吩咐:“你,跟着那个老仆去书房取药!你,去厨房看着熬汤!盯紧点!别让他们耍花样!”他终究还是不敢承担“逼死”林世昌的责任。

被点名的两个宪兵立刻跟着之前送茶的老仆和闻声赶来的一个厨娘,分别走向书房和厨房方向。

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只有一次!她紧紧抱着“痛苦呻吟”的父亲,目光死死盯着老仆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心中疯狂地祈祷着。她刚才在父亲“发病”前,已经飞快地用指甲在父亲的手心划下了几个字:

“烟枪重伤,需磺胺、止血粉、绷带,速藏参匣!”

老仆是林家几十年的忠仆,识字,且知道书房紫檀木匣的暗格!只要他能理解,只要他能避开或引开那个宪兵的监视,把消息和急需的药品藏进参匣的暗格里…就还有一线希望!

时间,在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啜泣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世昌的“呻吟”渐渐微弱下去,仿佛真的耗尽了力气。林晚秋的心,也一点点沉向冰冷的谷底。

终于,脚步声传来!老仆捧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在那个宪兵的严密监视下,快步走了回来。他的脸色依旧惶恐,捧着匣子的手微微颤抖。

“药…药来了…”老仆声音发颤。

林晚秋几乎是扑过去抢过匣子,手指在匣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雕花凹槽处飞快地按了一下!一个薄薄的暗格无声地弹开!里面,除了几支用锦缎包裹的老山参和几个小巧的瓷瓶(安宫牛黄丸),赫然还多了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磺胺粉、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包止血药粉!

成了!林晚秋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强忍着巨大的激动,迅速关上暗格,拿起一支山参和一个瓷瓶,扑回父亲身边:“爹!药来了!快含上参片!快!”她将残片塞进父亲口中,趁机用身体挡住宪兵的视线,飞快地将那个装着救命药品的油纸包塞进了自己旗袍宽大的袖袋里!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林世昌含着残片,“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女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劫后余生般的亮光,又看看门口依旧虎视眈眈的宪兵,他浑浊的老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再不肯熄灭的火苗。他明白了。他缓缓闭上眼,两行屈辱、悔恨又带着一丝决绝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这个信奉“和气生财”半辈子的商人,在冰冷的枪口和女儿的勇敢面前,终于被逼到了墙角。他的“明哲保身”,碎了。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就算倾家荡产,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为女儿,为这个家,为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做点什么!

北大营,东北陆军第7旅619团驻地。1931年9月18日的夜晚,格外死寂,死寂得令人心慌。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个尚有血性的东北军士兵心头。

3营1连连部。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赵山河如同花岗岩般冷硬而紧绷的脸。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坐在弹药箱垒成的“凳子”上,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擦拭着那支跟随他多年的德制驳壳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连部门口,两挺沉重的马克沁重机枪如同沉默的巨兽,枪口阴森地指向营区大门外的黑暗。旁边,是整整齐齐码放的十箱木柄手榴弹。

副连长马小五脚步急促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紧张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压低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连长!柳条湖…柳条湖那边…暗哨传回消息!有动静!大动静!”

赵山河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被惊醒:“说!”

“暗哨老三趴在离铁路不到两百米的土沟里,看得真真的!”马小五的声音带着颤栗,“好多黑影!是鬼子!穿着工兵的衣服!带着家伙什!在…在铁轨下面捣鼓!像是在埋什么东西!还有…还有大队的鬼子兵,就藏在铁路东边的小树林里!黑压压一片!枪都上着刺刀!老三说…那架势,绝他妈不是演习!是要动真格的!”

“埋东西…铁轨下面…”赵山河喃喃重复着,陈峰那斩钉截铁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炸响:“…9月18日夜,日军工兵将在此处自行炸毁一段铁路,反诬我东北军所为。以此为借口,其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将立即进攻北大营!”

预言…成真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赵山河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和悲愤点燃!王铁山!荣臻!少帅!你们这帮瞎了眼、聋了耳的官老爷!你们他妈的听到了吗?!小鬼子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心裂肺般划破了北大营死寂的夜空!紧接着,营区外,柳条湖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却清晰的爆炸巨响! “轰隆!”

来了!终于来了!

赵山河霍然起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疯狂地摇动手柄,对着话筒嘶吼:“营部!营部!我是赵山河!柳条湖爆炸!鬼子动手了!请求开火!请求开火!!” 话筒里,传来营长王铁山气急败坏、带着睡意和惊恐的咆哮:“赵山河!你疯了吗?!不准开火!重复!不准开火!那是误会!是地方冲突!所有部队,原地待命!不许抵抗!违令者枪毙!这是旅座…不!是少帅的命令!”

“去你妈的命令!”赵山河狠狠将话筒砸在桌子上,碎片四溅!他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他看着连部门口那些闻声冲出营房、脸上写满惊恐、迷茫和一丝愤怒的士兵们,看着黑暗中柳条湖方向腾起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如同潮水般的日语喊杀声和密集的脚步声!

“弟兄们!”赵山河一步跨出连部,站在那两挺冰冷的马克沁重机枪中间,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在死寂的营区上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决绝,“都他妈听见了吗?警报响了!炮也响了!小鬼子炸了咱们的铁路,现在端着刺刀杀过来了!上面那群王八蛋,让咱们放下枪,当缩头乌龟,当待宰的羔羊!”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高高举起,枪口指向火光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老子赵山河!东北爷们儿!我爹当年提着土铳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就没教过老子跪下!今天,老子问你们一句——” “是听那群龟孙子的命令,等着被鬼子当猪狗一样宰了!还是跟老子一起,抄起家伙,干他娘的!打出咱东北军的血性!打出咱中国人的骨气!让这帮狗日的知道,想啃下北大营这块骨头,得先崩掉他满嘴的狗牙!你们——敢不敢?!”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喊杀声,以及士兵们粗重的喘息。恐惧和军令的枷锁,如同沉重的铁链,束缚着每一个人。

“连长!我跟你干!”马小五第一个跳出来,血红着眼睛,咔哒一声拉响了手中步枪的枪栓! “干他娘的!老子受够这窝囊气了!”一个老兵班长嘶吼着,冲到重机枪旁,猛地拉开了枪栓! “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跟他们拼了!” “听连长的!”

血性,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屈辱和死亡的逼迫下,轰然喷发!被压抑太久的怒火点燃了士兵们的眼睛!他们纷纷冲向自己的武器,拉栓声、子弹上膛声响成一片!那两挺沉默的马克沁重机枪,枪口缓缓抬起,对准了营区大门外那片吞噬而来的黑暗!

赵山河看着身边这些被点燃了血性的兄弟,虎目含泪,猛地一挥手,指向营区大门外那片被爆炸火光映红的区域,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机枪手!给老子瞄准了——打!”

“哒哒哒哒哒哒——!!!” 震耳欲聋、如同撕裂布帛般的重机枪咆哮声,猛然炸响!两道灼热的火舌,如同愤怒的狂龙,撕裂了北大营死寂的夜空,狠狠地扑向营区大门外影影绰绰、正端着刺刀冲锋的日军独立守备队士兵!

这穿越时空、饱含血泪的枪声,是东北军面对侵略者发出的第一声不屈怒吼!是白山黑水间,不愿跪下的灵魂发出的第一声悲壮战歌!它撕碎了“不抵抗”的枷锁,点燃了血与火的反抗序幕!

“开火!给老子狠狠地打!”赵山河的咆哮声,在枪炮的轰鸣中,显得格外悲怆而嘹亮。

城隍庙隔壁,棺材铺后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棺木桐油味、劣质草纸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后院角落一间堆放杂物和半成品棺材的昏暗小屋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角落一张铺着破草席的木板床。老烟枪王福生躺在上面,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他左侧胸腹位置,一片可怕的焦黑和血肉模糊,破碎的衣物碎片黏在翻卷的皮肉上,隐隐能看到断裂的肋骨茬子!这是柴房爆炸时,一块带着火焰的锋利木块造成的致命贯穿伤!鲜血仍在不断地从伤口和口鼻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席。棺材铺老板刘老头,一个同样干瘦沉默的老头,正用颤抖的手拿着沾水的破布,徒劳地试图擦拭那些污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

陈峰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老烟枪好不了多少。肋下的伤口在剧烈的脱身动作后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肩胛骨在爆炸冲击和撞击中似乎受了伤。但他顾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烟枪身上。

他撕开老烟枪伤口周围的衣物,用从棺材铺找到的一点烧刀子(劣质白酒)清洗伤口。酒精刺激着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老烟枪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伤口太深,太靠近内脏,失血太多…陈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没有手术条件,没有抗生素,没有血浆…在现代战场都九死一生的重伤,在这缺医少药的1931年,几乎是必死之局!

“刘…刘老哥…有针线…吗?最粗的…缝麻袋那种…”陈峰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必须缝合伤口止血!这是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方法!

刘老头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不忍和惊骇,但还是飞快地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几根大号缝衣针和一团粗麻线,又颤抖着在油灯上燎了燎针尖算是消毒。

陈峰接过针线,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颤抖和肋下的剧痛。他眼神冰冷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机器。针尖刺入翻卷的皮肉,粗麻线穿过…动作稳定而快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每一针下去,老烟枪的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一下,昏迷中的呻吟变成痛苦的呜咽。陈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混合着灰尘和血迹,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这不是在缝合伤口,这是在和死神抢时间!

简陋到极点的清创缝合完成,陈峰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撕了刘老头一件旧褂子)紧紧包扎好。但老烟枪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高烧已经开始,身体滚烫。败血症…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磺胺!必须要有磺胺!这个时代唯一可能有效的抗菌药!陈峰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想到了林晚秋,想到了她被软禁的家,想到了那个绝望中传递出的消息…烟枪危,盼药!她…能送到吗?

就在这时,后院那扇通往小巷的、极其隐蔽的后门,被轻轻而有节奏地敲响了!三短两长!

刘老头一个激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紧张地看向陈峰。陈峰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是老烟枪手下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他强撑着站起身,示意刘老头去开门,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隐在门后阴影中。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闪了进来,正是“小耗子”!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泞,显然是从什么臭水沟里爬过来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急切。

“陈爷!刘爷!”小耗子看到屋里的惨状,尤其是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老烟枪,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别哭!东西呢?”陈峰的声音急促。

小耗子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还带着体温的小包!他飞快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小包珍贵的磺胺粉、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包止血药粉!正是林晚秋冒险传递出来的救命药!

“是…是林家!林家那个送茶的老仆,趁熬参汤的鬼子不注意,偷偷塞给我的!他说…林小姐说…烟枪爷有救!”小耗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陈峰一把抓过那包磺胺粉,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撬开老烟枪的嘴,将大半包磺胺粉小心地灌了进去,又用剩下的一点混合着刘老头找来的最后一点烧刀子,调成糊状,敷在缝合好的伤口周围!

做完这一切,陈峰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剧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肋下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

“陈爷!您…您也伤得不轻啊!”小耗子和刘老头这才注意到陈峰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血迹,惊呼道。

陈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越过奄奄一息的老烟枪,投向小屋那扇狭窄的、布满灰尘的小窗外。

漆黑的夜空中,东北方向,北大营的上空,隐约可见冲天的火光!远远地,似乎有沉闷而连绵的枪炮声传来,如同滚过天际的闷雷!

那枪声…是赵山河吗?

一丝混合着欣慰、悲壮和更沉重责任的复杂情绪,涌上陈峰的心头。老烟枪的命暂时抢回来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北大营的战火已经点燃,奉天城的沦陷进入倒计时。佐藤的猎隼,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小耗子…听着…天亮之前…必须把烟枪老哥转移走!刘老哥,你这里…有没有绝对安全、能藏人的地方?棺材…或者…”

刘老头看着陈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生死未卜的老伙计,一咬牙:“有!后山乱葬岗…有个废弃的砖窑!早年闹土匪时挖的,入口塌了一半,里面很深,知道的人极少!就是…就是晦气!”

“晦气怕什么!能活命就行!”小耗子立刻道。

“好!”陈峰点头,“小耗子,你熟悉路,和刘老哥一起,想办法把烟枪老哥转移过去!带上剩下的磺胺和水!小心避开所有搜查的狗腿子!” “那…陈爷您呢?”刘老头担忧地问。

陈峰扶着墙,缓缓站起,望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属于北大营方向的夜空,眼神锐利如受伤的鹰。 “我?”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柳条湖。”

奉天城的夜,在爆炸、火光与枪炮声中,走向最深沉的黑暗。血染的黎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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