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细密的河流。
绝大多数的考生,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都选择了最稳妥的道路。
他们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的功绩,说到圣人先贤的教诲,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去描绘一个虚无缥缈的“天心”。
他们的文气,有的轻浮,有的油滑,有的故作高深,交织成一张虚伪而又脆弱的网,笼罩在贡院上空。
这些,都是安全的答案。
也是无用的答案。
地字九号号舍。
林凡的笔,未曾有片刻停顿。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深深地烙印在纸张上。
“何为天心?天心非神佛之语,非帝王之私。饥者食,寒者衣,劳者歇,冤者白。此四者,即为天心!”
这段文字,没有半点文采可言,直白得如同村口老农的闲谈。
然而,当它出现在卷面之上时。
“轰!”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浪,以地字九号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邻近的几间号舍里,几名正文思泉涌的考生,大脑猛地一空。
他们感觉自己文宫里那点可怜的浩然正气,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当头压下,瞬间被碾得粉碎!
他们引以为傲的锦绣文章,在“饥者食,寒者衣”这六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文不值!
“噗!”
一名世家子弟,正准备写一篇歌颂皇恩浩荡的文章,心神被这股磅礴意志一冲,喉头一甜,竟直接喷出一口血来,将面前的卷子染得一片猩红。
他双眼翻白,一头栽倒在桌案上,人事不省。
“我的……我的文气!”
另一名考生,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笔。
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那支笔仿佛重若千斤,他文宫里的那点才思,如同被烈日暴晒的露珠,瞬间蒸发殆尽。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考试。
他是在仰望一座高山,那山的名字,叫“苍生”。
这股异动,瞬间惊动了考场中所有敏感的人!
高台之上,监考官钱峰脸色剧变。
他感觉不到那股磅礴的意志,但他能看到!
他看到以地字九号为中心,周围数间号舍的考生,像是中了邪一般,或吐血昏厥,或呆若木鸡,或抓耳挠腮,状若疯魔!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钱峰握着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妖术!
那是文道压制!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碾压!
这个林凡,他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钱峰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间小小的号舍上,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而此刻的林凡,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觉。
他的道场之中,万家灯火,愈发明亮。
他继续落笔。
“君欲安万民,当行三策。”
“其一,均田亩。”
“天下之田,非一人一姓之私产,乃万民生息之根基。然世家兼并,豪强侵占,百姓流离,国本动摇!当以雷霆之势,清查天下田亩,行‘计口授田’之法,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这寥寥数十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凡的道场中炸响!
这不再是策论!
这是在挖世家门阀的根!
这是在动摇这个王朝延续了数百年的根基!
“其二,革吏治。”
“官者,非民之主,乃民之仆。然今之官吏,多为门阀子弟,视百姓为鱼肉,视国法为无物!当废‘九品中正’之遗毒,广开科举,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立‘巡检司’,上巡公卿,下查州县,贪腐者,杀无赦!”
这一策,更是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直指三皇子背后的文官集团,和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
“其三,开民智。”
“民非草芥,乃国之基石。愚民之术,可安一时,必乱万世!当广设学堂,无论男女,不分贵贱,皆可入学。书,不应藏于高阁,当传于乡野。开民智,方能固国本,方能使人人如龙!”
这一策,则彻底撕碎了“圣道”最后的遮羞布!
它要将知识,这件被权贵阶层垄断了千年的最强武器,交到每一个普通人的手中!
当“人人如龙”四个字落下时。
林凡手中的那支狼毫笔,竟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他笔下的墨迹,不再是黑色。
而是化作了一种,仿佛凝聚了万千黎民血与汗的,深沉的……赤金色!
每一个字,都仿佛活了过来,在卷面上跳动,燃烧!
它们不再是文字。
它们是宣言!
它们是战书!
它们是一道,要为这个黑暗的世道,重新判定天命的……法旨!
翰林院督考官周明志,正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身体,抖如筛糠。
他读懂了。
他彻底读懂了林凡的道。
这哪里是“民心即天”。
这分明是……
“革故鼎新,天下大同!”
周明志的嘴唇哆嗦着,念出了这八个大逆不道的字。
他看着那个在号舍中奋笔疾书的青衫身影,那身影明明如此单薄,此刻在他眼中,却比远处的皇城宫阙,更加巍峨,更加雄壮!
他知道,当这份卷子被呈上御案的那一刻。
这大乾王朝的天,就要变了。
而他,一个微末的翰林院修撰,有幸,亲眼见证了这开天辟地的一笔!
“铛——”
第一场策论的结束钟声,悠然响起。
林凡,也恰好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他缓缓放下笔。
那支普通的狼毫笔,在落于桌案的瞬间,竟“咔嚓”一声,从中断裂,笔头的毫毛,尽数化为飞灰。
它,承受不住这篇文章的重量。
林凡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
他能感觉到,至少有十几道或惊恐,或怨毒,或震撼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笑了笑。
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局,还在后面。
他拿起旁边准备的干粮,平静地咬了一口。
屠场作道场。
他用一篇策论,已经将这座屠场,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些自以为是的猎人们,品尝恐惧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