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声音不响,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要你赵家,在青州府城内,仅剩的那座祖宅。
此言一出,整个百工坊前,那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喧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名跪在地上,表演得声泪俱下的赵家家仆,脸上的悲愤表情整个僵住了。
他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眼珠子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看着林凡,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
他本以为,自己抛出文斗的战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卵击石的悲壮。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的回应,不是接或不接,而是直接掀了桌子,将一块比他的卵,不,比他的命还要重上千百倍的巨石,反压了过来。
赵家祖宅!
那不仅是赵家在青州府最后的产业,更是赵氏一族百年荣辱的象征,是他们最后的脸面与根基!
拿这个做赌注?
这哪里是文斗,这分明是刨祖坟!
“你……你……”家仆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只是个奉命行事,出来泼脏水的奴才,哪里有胆子,应下这种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的赌约。
林凡没有再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人群,投向了那些刚刚还在议论纷纷,此刻却鸦雀无声的百姓与学子。
“诸位都听见了。”
“赵家既然觉得冤,觉得不公,要与我文斗,以正视听。”
“那我林凡,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三日之后,府城文会,我在望江楼等他赵家的天之骄子。”
“只是,公道二字,向来沉重。想要讨还,总得付出些代价。”
“我若输了,案首之名,双手奉上,并向赵家赔礼谢罪。”
“他若输了,赵家祖宅,便归青阳县农商社所有,用以周济贫寒学子,也算是,替他赵家,积些阴德。”
他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不仅应了战,还反手将了赵家一军,更将赌注的用途,与天下寒门学子,与公义,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人群在死寂了片刻之后,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拿祖宅当赌注,这林案首,好大的魄力!”
“这下可有意思了!赵家不是喊冤吗?敢不敢接啊?”
“接了,万一输了,祖宅都没了,在青州府彻底成了笑话!不接,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诬告,是心里有鬼吗?”
“高!实在是高!这一手,直接把赵家架在火上烤了!”
议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那名赵家家仆,在众人指指点点的视线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再也装不下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那份战书都顾不上捡,便在一片哄笑声中,连滚带爬地钻进人群,狼狈逃窜而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企图用舆论抹黑林凡的闹剧,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草草收场。
林凡看着那家仆消失的方向,神情依旧平静。
他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
……
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林凡与赵家以祖宅为赌注进行文斗的消息,早已如一场飓风,席卷了整个青州府城。
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府城文会,原本只是文人学子之间交流学问,品评诗词的风雅集会,这一次,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文会举办之地,在城南的望江楼。
此楼高三层,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正对着城外奔流不息的沧澜江。
今日的望江楼,早已是人满为患。
楼内,能登堂入室的,皆是府城有头有脸的文人名士,以及各大书院的学子。
楼外,沿江的堤岸上,更是挤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二楼的一处雅间内,知府周怀清一身便服,正临窗而坐,手中端着一杯清茶,视线却落在楼下那个喧闹的中心。
他的身旁,孙书办低声汇报道:“大人,张家那边没有动静,张万金父子今日并未露面。”
“他自然不会来。”周怀清呷了口茶,语气平淡,“这只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隔岸观火。赵家这把火,烧得越旺,他越高兴。”
孙书办又道:“赵家那边,今日出战的是他的堂弟,赵子岳。此人据说自幼聪颖,文采不在赵子轩之下,只是性情孤僻,名声不显。赵家这次,是把他当成最后的底牌了。”
“底牌?”周怀清轻笑一声,将茶杯放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底牌,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
此时,望江楼下,早已搭好了一座高台。
随着一声锣响,一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儒生走上台去,他乃是本次文会的主持,青州府学的山长,陈博文。
陈山长先是讲了几句场面话,随即高声道:“今日文会,有青州案首林凡,与赵氏子弟赵子岳,效仿古人,以文会友,一决高下!此战,三局两胜!胜者,名传青州!败者,当无怨尤!”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自东西两侧,同时登上了高台。
西侧的,正是林凡。
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学子衫,身形挺拔,神情淡然,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声誉与命运的决斗,而只是来江边散步。
东侧的,便是赵子岳。
此人面容白皙,眉眼间与赵子轩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更加阴郁。他穿着一身锦绣华服,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凡,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自负。
在他看来,若不是林凡,他赵家何至于此?若不是林凡,他何须一直活在堂兄赵子轩的阴影之下?
今日,便是他一雪前耻,一鸣惊人的最好时机!
陈山长看了一眼天色,朗声道:“第一局,试诗!以‘剑’为题,限一炷香之内,写成一首七言律诗!请!”
话音刚落,赵子岳便猛地展开折扇,在身前的案几上铺开纸张,提起笔,几乎是文不加点,笔走龙蛇。
他胸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此刻下笔,充满了自信。
台下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过片刻功夫,赵子岳便已停笔,脸上带着一丝傲然的笑意,将自己的诗作,递给了陈山长。
陈山长接过,高声吟诵起来:
“匣里龙吟惊夜月,鞘中霜气凛秋风。”
“曾随将主安边塞,亦伴王孙醉酒中。”
“玉具雕文夸富贵,锋芒三尺论奇功。”
“今朝暂洗凡尘垢,只为诛邪斩佞雄!”
这首诗,对仗工整,气势不凡。
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毫不掩饰地将林凡比作了需要被诛杀的“邪”与“佞”,杀气腾腾。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好诗!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气魄,这文采,丝毫不输给赵子轩啊!”
赵子岳听着周围的赞誉,嘴角的笑意更浓,他挑衅地看向林凡,那神情仿佛在说:该你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林凡身上。
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并未动笔。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奔流不息的沧澜江,又看了一眼台下万千百姓的面孔。
一炷香,已经快要燃尽。
“林案首怎么还不动笔?”
“莫不是怕了?被赵子岳的气势压倒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赵子岳的脸上已经露出不屑的冷笑时,林凡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向书案,而是缓步走到了高台的最前方。
他没有用笔,也没有用纸。
他只是负手而立,迎着江风,用一种平静而清晰的声音,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望江楼内外。
“非是金玉饰,不为王侯悬。”
第一句出口,平平无奇。
赵子岳的脸上,冷笑更甚。
“熔铸万民火,淬以公道泉。”
第二句出,台下一些心思敏锐的读书人,脸色微变。
林凡的声音,继续传来,不疾不徐。
“一朝持在手,斩尽世不平。”
当最后五个字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这并非一首完整的七言律诗,更像是一首古风绝句,不拘格律,却字字珠玑,直抒胸臆!
如果说,赵子岳的剑,是属于王孙将相的宝剑,是用来炫耀与复仇的私器。
那么林凡的剑,便是这天地之间,一把用众生意志熔铸,用公理正义淬炼的法理之剑!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装饰,不是为了权贵,而是为了,荡尽这世间一切的不平之事!
格局,高下立判!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磅礴的意境中时,异变陡生!
只见林凡的周身,竟凭空浮现出点点淡金色的光华,那光华,正是他紫府文宫内,最纯粹的浩然之气!
这股气息,与他诗中的意境完美融合,化作一股无形的,锋锐无匹的势!
这股势,横扫而出,直接压向对面的赵子岳!
赵子岳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扑面而来,那压力,仿佛是煌煌天威,是万民之怒,让他心神剧震,呼吸都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