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路小姐,接下来,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个更详细一些的心理状态评估。这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你目前的恢复情况,以及如何能更有效地帮助你。”
他特意放缓了语速,“请你放轻松,不要有任何压力,也不要紧张。这只是一个谈话过程,我们慢慢来,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不想回答,或者觉得累了,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们就暂停休息。好吗?”
路秋再次点了点头。
孙医生微微一笑,打开了膝上的文件夹。
......
就在路正宏还沉浸在孙女苏醒的巨大喜悦中,这天照常来探视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张助理的引导下找到了他。
“路老先生,您好。我是医院心理科的主任,我姓孙。”
路正宏回过神来,抹去眼角的泪痕:“孙医生,是我孙女的心理评估有结果了吗?”
他记得在路秋情况稳定后,医院按照惯例安排了心理干预评估,以应对重大创伤后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
孙医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谨慎的表情,递过去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夹。
“路老,这是我们对路总进行的初步心理评估和分析报告。结果……可能有些出乎您的意料。”
路正宏接过文件夹,却没有立刻打开:“陈医生,请直说吧。我孙女……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车祸惊吓过度?”
他猜测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类的问题。
孙医生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解释道:
“路老,根据我们详细的评估和分析,结合路总苏醒初期表现出的一些认知混乱和身份模糊的特征……我们认为,路总的情况,可能并非简单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们初步判断,路总很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患上了一种较为复杂的心理疾病——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
“dId?”路正宏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通俗一点讲,这种障碍以前也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可能会发展出两个或更多截然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这些身份会轮流控制患者的行为。并且,患者会伴随着明显的记忆缺失,无法回忆起重要的个人信息,其程度无法用普通的健忘来解释。”
路正宏拿着文件夹的手,指节瞬间绷紧。
多重人格?!记忆缺失?!
“从我们回溯的路总的成长经历来看,这种障碍的根源,很可能要追溯到她的青少年时期,特别是……在她14岁时,遭遇父母双双离世那场重大创伤之后。”
“我们认为,在当时那种极度悲痛的环境下,年幼的路小姐,可能潜意识里为了逃避无法承受的现实痛苦,启动了一种极端的心理防御机制——她‘创造’出了另一个身份,另一个‘自己’。”
“这个其他的身份,成为了她心灵的避风港。而那个作为‘路氏继承人’的,需要面对一切的真实身份,则被压抑或隔离起来。这两种身份可能交替出现,共享同一具身体,却拥有相对独立的记忆、情感和行为模式。”
“最关键的是……根据现有迹象推断,路总本人,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清楚地知道自身这种分裂的状态。但她……似乎选择了放任不管。她也许从未主动寻求过任何心理帮助,也从未向任何人,包括您,透露过丝毫迹象。”
路秋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问题,却选择独自承受,从不求助?!
陈医生最后补充道:“对于dId患者而言,放任意味着病情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和压力积累而逐渐固化、复杂化。这次突如其来的车祸,作为一种极其强烈的新的创伤性刺激,很可能极大地加剧了她内心的冲突和混乱,导致两种身份之间的壁垒被打破,记忆碎片交织,从而在她苏醒初期,表现出更明显的认知障碍和身份混淆。”
路正宏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再次穿透玻璃,落在病床上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孙女身上。
“孙医生,dId……这种病,该如何治疗?”
“路老先生,心理疾病治疗是一个漫长且需要极大耐心和专业支持的过程。”
“必须最大限度地远离任何可能触发身份切换或加重其心理负担的压力源。这包括——”
“熟悉的人、事、地点,比如,特定的场景、气味、声音,甚至……某些特定关系的人所带来的情绪波动或压力。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发人格切换,导致治疗前功尽弃,甚至病情恶化。”
孙医生叹了口气:“路老先生,我必须如实相告,dId的治疗过程漫长而艰难,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更需要一个能够提供无条件支持和保护的外部环境。很多患者,正是因为无法获得或维持这样一个理想的环境,而导致治疗失败,病情迁延不愈。”
路老爷子静静听着,久久没有说话。
不能再让路秋接触从前的人或事……
“孙医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国内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小秋静养。人事纷杂,牵扯太多,对她而言,都可能是一种刺激。”
L市中心医院。
余淑兰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也还算平稳,已经从观察室转回了普通的VIp病房。但身体的创伤需要时间愈合,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昏睡或半梦半醒之间,意识并不十分清晰。
沈茹如往常一样守在病床前,她拿起手机,斟酌着用词,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去了一条消息:
【沈茹】:路秋,我妈手术很顺利,谢谢你的安排。你……还好吗?好好休息。
消息发送成功,但她不知道对方能否看到这条消息。
也许她还在昏迷?或者手机不在身边?
沈茹心底那丝不安的涟漪,却在悄然扩大。
她又尝试着拨通了路秋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漫长而规律的“嘟—嘟—”声,直到自动转入冰冷的语音信箱提示。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病情有反复?
她想到了张助理,都过去这么久了,或许他能知道一些情况?
她找到张助理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张助理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恭敬:“沈小姐,您好。”
“张助理,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问问……路总她,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随即是张助理公式化的回应:“沈小姐请放心,路总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疗,目前需要绝对静养,不方便与外界联系。您照顾好自己和家人就好。”
“那……她大概什么时候能……”沈茹还想追问。
“抱歉,沈小姐,我不便透露。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张助理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沈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