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墙上挂着的山河舆图明暗交错。萧彻刚换下朝服，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仍凝着几分殿上未散的沉肃。
苏砚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青瓷茶盏搁在案上时，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刚从库房取的新茶，你尝尝。”他在萧彻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对方微蹙的眉峰上，“皇上既已下了定论，你倒不必太过忧心。”
萧彻执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却没急着饮，只是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出神。“李崇安虽死，可李家在盐铁司经营十余年，党羽早已渗透到各州府的盐场与铁坊。今日殿上附和李崇安的那几位官员，看似是帮李家说话，实则各有牵扯。”他抬眼看向苏砚，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抄家的人午后已去了李府，按名册清点家产时，发现李家账上有近百万两白银去向不明，账本上只写着‘采买’二字，却无任何凭证。”
苏砚指尖一顿，若有所思：“你是说，这银子或许流进了其他官员的私囊？”
“可能性极大。”萧彻将茶盏凑近唇边，浅啜一口，茶香清苦，恰好压下几分心头的燥意，“王御史今日退朝后留了话，说他已让人去查去年腊月那批失踪的盐引，据户部的老吏回忆，当时负责押送盐引的是漕运司的副总管，而此人是李贵妃的远房表兄。”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猛地跳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颀长。苏砚起身去关窗，目光掠过院中那株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李贵妃被幽禁在长春宫，可她在宫中经营多年，未必没有传递消息的渠道。你今日在殿上直接点破她会连累小皇子，怕是已被她记恨上了。”
萧彻放下茶盏，指节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她若安分，幽禁宫中倒也无妨。可李家倒了，她在宫中的根基已失，若想自保，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他顿了顿，想起皇上退朝时那句“多加小心”，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皇上让皇后抚养小皇子，既是制衡，也是警示。只是这警示，未必能镇住所有人心。”
正说着，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侯府的管家。“侯爷，苏公子，门外有位姓陈的先生求见，说是王御史派来的，有急事相告。”
萧彻与苏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意外。这个时辰，王御史派人来，必是有要紧事。“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跟着管家进来，他神色匆忙，进屋后便躬身行礼：“见过侯爷，见过苏公子。小人是王御史府上的幕僚陈默，奉大人之命，连夜送消息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纸条，双手奉上，“大人说，这是刚从漕运司那边截获的密信，事关重大，请侯爷过目。”
萧彻接过纸条，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字迹歪斜，像是在匆忙中写就。“明日巳时，城南码头，老地方交货，勿误。”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小小的盐袋印记。
“这印记……”苏砚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挑，“像是李家在盐场用的私印样式，只是少了‘李’字的印记。”
陈默点头道：“苏公子说得是。大人查到，那漕运司副总管今日午后便借口巡查，离了京城，去向不明。这密信是他的心腹小厮偷偷递出来的，说是今早刚收到的指令。”
萧彻指尖捏着那张麻纸，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眼中神色渐沉。“城南码头是漕运司的私用码头，平时少有人去。他这个时候去交货，恐怕不是普通的私盐交易。”他抬眼看向陈默，“王御史可有其他安排？”
“大人已派了暗卫去城南码头埋伏，只是担心对方人多，或是有其他后手，特让小人来知会侯爷，看是否需要增派人手。”陈默躬身道，“大人还说，若侯爷觉得此事蹊跷，不妨今夜便去码头附近探查一番，以免夜长梦多。”
萧彻沉吟片刻，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京城城南的位置。那里标注着一条蜿蜒的漕运河道，码头的位置被圈了一个小红点。“城南码头背靠乱葬岗，周围都是荒宅，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他回头看向苏砚，“你今夜与我一同去。”
苏砚颔首：“好。”
陈默见事情交代清楚，便起身告退：“那小人先回府复命，若有异动，大人会让人随时传信。”
待陈默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安静。萧彻将那张密信放在烛火旁，看着纸角渐渐被烤得卷曲。“李崇安已死，李家树倒猢狲散，按说不该有人再敢冒险交易。可这封密信来得如此及时，倒像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去城南码头。”
苏砚走到他身边，望着那渐渐焦黑的纸角，轻声道：“你是怕有埋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萧彻抬手将密信从烛火旁移开，随手丢在案上，“不过，既然对方设了局，我们若不去，倒会错失机会。不管是真是假，去看看便知。”
他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剑鞘是玄铁所制，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出鞘时寒光一闪，映得他眼底一片冷冽。“通知暗卫，半个时辰后在府外集合，乔装成百姓，分批前往城南码头。”
“好。”苏砚应着，目光落在萧彻握着剑柄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今夜的城南码头，怕是又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而这较量，不过是李家倒台后，朝堂新风暴的序幕。
烛火依旧摇曳，映着案上那卷山河舆图，也映着两人眼中同样坚定的神色。夜风吹过庭院，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