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食一个时辰后,蔺景然斜倚在窗边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看着院中树荫下。
阿瑞刚结束了射箭练习,举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研究廊庑下的彩绘檐椽,那小模样,认真得仿佛在钻研什么治国方略。
“母妃母妃,”阿瑞跑进来,他鼻尖还冒着细汗:“儿臣发现,西边廊子第三根椽子上的小兽,比东边的少了一道颜色,像是…像是忘了上色。”
蔺景然莞尔,递过一盏温热的消暑饮子给儿子:“哦?阿瑞观察得真仔细。许是当年画匠师傅一时手滑。或是日头雨露冲刷,年深日久淡了些许。
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对这建筑细节的兴趣,有时竟比功课还浓。
阿瑞咕咚喝了几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蹭到殿中那尊硕大的冰鉴旁。鉴内,镇着瓜果,还巧手雕琢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冰兔子、冰小鹿。
他伸出小手去摸那冰凉的冰鉴,惊叹道:“真好看!父父宫里也有这么大的冰鉴吗?”
蔺景然好笑道:“瑞儿,你父父勤于政务,怕是顾不上赏这些。你自个儿玩去吧。”
说罢,阿瑞自个儿去玩,蔺景然闲极无聊,她近来闲翻话本,多是些才子佳人落难、英雄救美的老套桥段,无趣得紧。
不如…自己编一个?就写一位江湖奇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当官。
然,朝廷稳固\/当局者昏庸,贤臣悍将壮志难酬,举子进士皆大失所望。
这位奇女子辞官当侠女闯荡江湖。
她练就绝世神功,自带观世音光环。
她游历大好河山,劫富济贫。
她醉卧画舫,把酒言欢。
她受到众穷困潦倒的女人小孩追捧。
她最终成为女儿国国王。建立母氏宗族,子随母姓、女夫男妾、女尊男卑的国家。
更有甚者,还有几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肤若凝脂、貌若天仙的美儿想自发充盈她的后宫。
吓得这位奇女子女主整日路过这些女子家门时都要躲躲藏藏、易容一番、伪装一番。
她纳了108个不同款的文臣武将、俊男才子为妾。
奇女子的行为迷了前老板昏庸帝的眼,被昏庸帝耻笑,昏庸帝评论这位女儿国国王“不过笑耳。”
昏庸帝还想把女儿国所有年岁在15-17的美貌女子全部纳入宫廷为妃妾为奴婢。
最后这位奇女子和她的108位伪男妾室反杀昏庸帝王,开启百姓安居乐业、气象万新的女帝时代……
她越想越觉有趣,正好让挽风那丫头去寻些笔墨来。
蔺景然构思得入神,宫人通传,云贤妃来了。
“颖妃妹妹这儿总是最舒坦的,又凉快又清静。”
云贤妃瞧了一眼蔺景然雕刻的冰雕,掩口轻笑,“这手艺越发巧了,瞧着就凉快。”
“不过是消磨时辰罢了,贤妃娘娘快坐。”蔺景然笑着让她坐下,吩咐春桃去取冰镇蔗浆来:“您今日这插花配色极雅致,瞧着心静。”
“妹妹谬赞了。”云贤妃柔柔一笑,放下花篮,笑道:“方才来时,似乎瞧见淑太妃宫里的嬷嬷领着人搬了好些箱笼往宫外去,瞧着阵仗不小呢。”
蔺景然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她笑了笑:“淑太妃在宫里也是闷着。十二公主仁孝,和淑太妃向来母女情深。许是去十二公主府上小住散心吧。
这宫中妃嫔自打入了宫门便不得随意进出宫外,宫中景色并不大同。
淑太妃出身名门望族,父兄护着,母族宠爱。在这深宫也住了二十余年,住公主府倒是可以自由回母家看望亲友。”
云贤妃眨眨眼,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顺着蔺景然的话头夸起了十二公主驸马新得的好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插花、衣料,殿内一派闲适。
不多时,宫人又来报,邓御女、樊才人几位嫔妃也来了。
邓御女依旧是那副弱柳扶风、未语先笑的模样,行礼问安的声音能掐出水儿来。
樊才人则直接多了,一进来就嚷着“还是颖妃娘娘这儿凉快”,自个儿寻了凳子坐下。
“我那屋里放的冰,还没半个时辰就化没了,内务府那起子人,看人下菜碟!”
蔺景然让宫人给她们都上了饮子,笑道:“许是今年用冰紧张,各处都减了些份例。”
邓御女摸摸肚子,细声细气地:“娘娘说的是呢~妾也听闻,是因陛下体恤旱情,宫中用度都俭省了些。”
樊才人撇撇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也没再抱怨。
话题不知不觉又引回了淑太妃出宫之事。
樊才人:“要说十二公主殿下还真是…率真,想一出是一出。这妃母出宫长住,岂是那么容易的?竟真让她求动了皇后娘娘。”
邓御女用团扇掩着半张脸,眼睛弯弯:“公主殿下至纯至孝,皇后娘娘仁厚,体恤太妃娘娘思女之情,也是情理之中呢~”
蔺景然只含笑听着,并不插言。
阿瑞在一旁安静地玩着九连环,小耳朵竖着,听大人们说话。
又说笑了一阵,云贤妃便起身告辞,说要去看看她女儿大公主午睡醒了没。邓御女、樊才人等也识趣地跟着告退。
送走众人,蔺景然准备继续构思她那惊世骇俗?的话本,外头传来一阵清亮又带着几分惫懒的嗓音——
“皇嫂!皇嫂!救救臣弟吧!这日子没法过了!”闲王郗砚策摇着他那玉骨折扇,仿佛身后有大鹅撵他似的快步进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绉纱袍,更显得风流倜傥,只是那表情实在有碍观瞻。
蔺景然挑眉,还没开口,阿瑞已经眼睛一亮,扑了过去:“闲王叔!”
郗砚策顺手捞起他大侄儿掂了掂,继续对着蔺景然哀嚎:“嫂嫂您是不知道!就为着那漕运疏通、以工代赈的章程,皇兄他把臣弟揪去户部听差!
天可怜见,那账本子看得臣弟头晕眼花,钱尚书那老头儿还喋喋不休!臣弟这纤纤玉手,是拿来拨算盘的吗?”
蔺景然忍俊不禁,示意春桃给他上茶:“王爷说笑了,陛下这是看重您,让您为国分忧呢。”
“分忧?臣弟只分得头晕!”郗砚策瘫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嫂嫂,您得帮臣弟跟皇兄求求情。就说…就说本王中暑了!对,中暑了!需要静养!静养!”
郗砚策正闹着,闲王妃江知遥也到了。
她进门先向蔺景然行了礼:“颖妃娘娘金安。”
江知遥无奈地看了眼自家没正形的夫君,“王爷,您又在叨扰娘娘清静了。”
“知遥你来得正好!”郗砚策像是找到了救星:“快帮为夫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躲了这差事?”
江知遥柔声道:“陛下吩咐的差事,岂是能躲的?王爷还是好生去做吧。妾身瞧着,陛下似有借此事考校王爷之意呢。”郗砚策顿时更蔫儿了。
蔺景然看着这对活宝,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她笑着对江知遥道:“知遥用过冰饮子没?我这儿新制的葡萄西瓜薄荷冰饮倒还爽口。”
江知遥含笑谢过,优雅落座,目光在殿内一转:“娘娘宫中布置总是这般雅致清凉,瞧着便心静。方才妾身入宫时,似乎见着淑太妃仪驾刚出宫门。想来是去十二公主府上了。”
郗砚策闻言,扇子也不摇了,撇撇嘴:“郗瑶那丫头,就会瞎折腾。顾驸马近日怕是有的头疼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透着一股自家人才有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再如何,十二公主也是他妹妹,容不得外人看笑话。
江知遥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慎言。
蔺景然了然一笑,并不接这话茬,只招呼他们用茶点。
阿瑞靠在蔺景然身边,听着大人们说话,小脑袋里却还在想淑太妃出宫和闲王叔说的漕运之事。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心想,父父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为这些事情烦心?
而此刻的思政殿内,郗砚凛正听着户部与工部关于漕运款项拨付细则的二次禀报。
他忽然问了一句与议题不甚相关的话:“淑太妃今日出宫,一切可还顺利?”
下首伺候的张德海立刻躬身,声音平和无波:“回陛下,皇后娘娘已安排妥当,护卫、用物一应俱全,定时会有宫人回宫报平安。”
郗砚凛颔首,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位尚书身上,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