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冷水的棉絮,裹着初冬的寒意慢悠悠漫进院时,谢怜正坐在案前择老水手送的小鱼干。竹篮里的鱼干是老水手亲手晒的,银白的鱼身透着海的咸香,指尖捏着能触到晒干后紧实的肌理,偶尔还能看到鱼鳍上细小的纹路。他挑出些完整无缺的放在白瓷碗里,挑拣得格外仔细——碎掉的鱼干容易煮散,完整的炖在汤里才鲜。刚要起身把鱼干拿去泡软,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花城正提着铜壶走进来,壶口还冒着细碎的白烟,热水晃荡在壶里,发出轻响。
“外面风大,别冻着。”花城将铜壶稳稳放在灶台上,转身就握住谢怜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微凉,他眉头轻轻蹙了蹙,不由分说将谢怜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他刚从外面回来,怀里还带着炭火的余温,将谢怜的手裹得严严实实。“汤我来熬,你在旁边坐着就好,这择鱼干的活计,下次我来做。”谢怜靠在他怀里,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暖意,笑着点头:“好,那我给你打下手。”
花城从陶缸里舀出清水,倒进铜锅里,又将案上的鱼干放进温水中泡着。他做事向来细致,连泡鱼干的水温都特意控制着——太烫会让鱼干失了鲜味,太凉又泡不透,温水刚好能让鱼肉慢慢舒展。谢怜搬了张矮凳坐在灶旁,看着他往灶膛里添炭火,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墨蓝衫的袖口挽起,露出半截手臂,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从前总觉得花城该是站在极乐坊之巅、受万人敬仰的城主,如今见他围着灶台转,却觉得这样的烟火气,比任何风光都更动人。
等鱼干泡软时,锅里的水也渐渐热了。花城将鱼干轻轻放进锅里,动作轻得怕碰碎鱼肉,又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邻村阿婆前几日送的笋干,晒干后切成了小段,泡软后带着笋的清香。“上次阿婆说,这笋干炖鱼最鲜,我们试试。”他将笋干撒进锅里,盖上锅盖,又往灶膛里添了块炭火,让火苗烧得更旺些。锅里的水渐渐沸腾,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炭火的噼啪声,慢慢漫满了小屋,空气里开始飘起淡淡的鱼香与笋香。
谢怜坐在旁侧看着,忽然想起从前在菩荠观的日子。那时候寒冬腊月,屋里没有炭火,只能喝些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连口热汤都难有。如今却有暖烘烘的灶台,有鲜美的鱼汤,还有人把他的手揣在怀里暖着,心里像被温水泡过,满是安稳。他伸手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是上次去集市买的,特意留了几颗放在身上。剥掉糖纸,橘色的糖块露出来,递到花城嘴边:“先吃颗糖,等会儿汤就好了,解解腻。”
花城低头咬过糖,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水果的清香。他看着谢怜眼底的笑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触到柔软的皮肤,笑着说:“比糖还甜。”谢怜脸颊微微泛红,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手,拉到灶边暖着。两人靠在灶台旁,听着锅里的汤响,偶尔说几句话,烛火在旁侧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格外温馨。
汤熬到浓稠时,香气已经飘得满院都是,连院角的冰蓝花都像是沾了汤香。花城掀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锅里的鱼干与笋干浮在汤面上,汤色奶白,看着就诱人。他取来两个粗陶碗,盛了两碗汤,小心地吹了吹,才递了一碗给谢怜:“小心烫,慢些喝。”谢怜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小口——鱼鲜混着笋香在嘴里散开,没有丝毫腥味,只有满口的鲜甜,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他眼睛亮了亮,又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好喝,比上次在归港喝的鱼汤还鲜!”
花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小口喝汤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自己也端起碗喝了起来,汤的鲜味在嘴里散开,比任何珍馐都更合心意——只因这汤里,有他与谢怜的时光。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卷起院中的落叶,偶尔敲在窗棂上,发出轻响,屋里却暖融融的,汤碗冒着热气,将两人的眉眼映得格外柔和。
谢怜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忽然想起老水手——他总说冬天在船上冷,喝碗热汤最舒服,便对花城说:“等过几日,我们再去归港看看老水手吧?顺便把熬汤的法子告诉他,让他也能暖暖身子。”花城点头,伸手帮他拂去衣襟上沾着的碎屑,动作轻柔:“好,再带些新蒸的馒头去,他上次说喜欢吃我们做的馒头,软和。”
夜渐渐深了,锅里的汤已喝完,灶膛里的炭火也渐渐弱了,只留着一点余温。花城收拾着碗碟,将粗陶碗洗得干干净净,谢怜则坐在窗边,看着院角的冰蓝花——花瓣上沾着一层细霜,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撒了层碎钻。他忽然想起今日扫院时,看到不少落叶堆在冰蓝花旁,怕冻着花根,便转身对刚收拾完的花城说:“三郎,明日我们把院里的落叶扫扫吧,再给冰蓝花浇点温水,免得冻着花根。”
花城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好,都听你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案上的空碗里,屋里还留着鱼汤的香气,久久不散。这样的寒夜,有暖汤相伴,有炭火可依,更有彼此相依,便是世间最温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