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燕青深吸一口气,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乔家参与走私已久,积弊甚深,胃口已被养大,视法律于无物。”
“此次参与走私的乔家人,应按我道场律法从严处置,绝不姑息!乔家也愿上交此番所有非法所得。”
上方却没有回应,连敲击声也停止了。
冷汗悄悄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乔燕青见此,一咬牙,继续道:“此外,乔家愿捐赠八成家产,以赎其罪。”
她说完,屏住呼吸等待。
然而,上方却只是一声淡淡的“嗯”,再无下文。
没有肯定,没有否定,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感受不到。
乔燕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全然未知的反应最是熬人。她跪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准备好的后续说辞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乔燕青有些忍不住,悄悄抬起了些许视线,看向尊上。
只见尊上单手撑着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落在上面。
这时她听到尊上再次开口:“捐赠八成家产。乔家上下,那么多房头,都能乐意?你这家主,坐得可还稳当?”
这句话表明两个意思,一是质疑她能否真的兑现这突然加码的承诺。二是张潇一一直关注乔家事宜,甚至她刚成为家主都知道。她在尊上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更别说她明知道乔家犯了错,却还先想着寻求转圜。
乔燕青冷汗滴在地板上,模糊了她的双眼。张潇一带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砰!”
“砰!”
“砰!”
乔燕青感觉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出来,飘在空中,像是与周围的世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
她听到自己孤注一掷的回答:“能!”
……
乔燕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万象殿里出来的。
殿外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她湿透的衣衫,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混沌的头脑也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脚步略显踉跄,几乎是凭着本能沿着星白石铺就的道路走。
回首望去,殿宇在暮色中沉默矗立,仿佛一张巨口,将她刚得到的权势和根基吞噬殆尽。
乔燕青心头沉甸甸的,回去不仅要连夜写报告和反思,还要面对一堆烂摊子——乔家的后续处置以及那几乎掏空根基的承诺。
这些都要尽快落实。
张潇一与织织正并肩走在返回小院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
行至半路,恰巧遇到了刚从户部下值准备离开的青灵。
“青灵。”张潇一笑着招呼,“正好,玄水准备了烤全羊,一起?”
青灵那双青金色的眼眸眨了眨,唇角微扬:“好。刚好我也有事想寻母神聊聊。”
小院的亭子里,炭火烧的正旺,一只肥嫩的羊羔被架在烧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
玄水盘踞在一旁,尾巴灵活地调整烤架的角度,确保受热均匀。
张潇一、织织和青灵坐在一侧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看着青灵手法娴熟地调配着一种泛着淡蓝色光泽的果酒,酒香混合着肉香,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私人聚会,气氛远比在正式场合活跃轻松许多。
张潇一拿起一串刚烤好的蘑菇,斜睨了身旁织织一眼,打趣道:“我说呢,你今早怎么突然跑来问我,对坦白从宽怎么看,原来是替你那个学生来我这儿探口风来了。”
织织端起一杯青灵递过来的酒,神色不变,声音温和:“毕竟带了燕青那孩子大半年。她心性、能力各方面都很不错,也知恩图报,将我视为恩师。此次虽有过失,却也算不上原则性错误,更多是被家族拖累,于情于理,我这个做老师的,总该为她考虑一两分。”
“啧啧!”青灵晃着酒杯,狭促道:“哟,我们织织大人这是为人师者当上瘾了?以前可没见你对哪个学生这么上心。”
张潇一咬了一口爆汁的肉菇,含糊道:“就是,你带过的学生可不止乔燕青一个,怎么偏偏对这个就格外不同?”
说完,她还上下打量织织一眼。
织织面对两人的调侃,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也不过是为了配合您布的局罢了。燕青被迫卷入其中,见她辛苦挣扎,我这做恩师的,若全然冷眼旁观,岂不是显得太不近人情?稍稍流露出一点‘愧疚怜悯’之心,才更符合常情,不是么?”
“愧疚?怜悯?”青灵像是听到什么稀奇事,声音都高了几分。
但下一句却毫不留情地拆台:“你这冷血的蜘蛛……呃,我是说,我们算无遗策的织织大人,内里什么时候装了这么多柔软的东西?”
它与织织搭档日久,深知这看似温柔娴静的蜘蛛,骨子里是何等的冷漠无情。
织织嘴角的弧度不变,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青灵。
明明目光不带任何杀气,却让青灵脊背一凉。
它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总行了吧?您织织大人最是慈悲为怀,关爱学生。”
张潇一看着它俩互动,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话题又转回乔家。
青灵抿了口酒:“乔家就是蠢。也不想想,惩戒所和刑部刚刚立威不久,他们还想玩暗箱操作那一套,真当道场是旧明那个筛子,人人都买他们的账?”
织织笑道:“诶,你别说,这次买账的人还真不少。母神这个局,利用的便是人性的贪婪。总有人会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能钻空子。”
张潇一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情有些无辜:“我虽然设局,但最初的目标还真不是乔家。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配合’,一头就栽了进来。”
织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不过,从结果来看,乔家体量够大,影响够广,从他家入手进行经济整顿和吏治关联清查,比随便选一个普通商会来推行改制,效果要好得多。”
“算是有些好处吧。”张潇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悠远。
“这就是秩序尚未彻底崩坏时的无奈了。旧的框架还在,人们的思想也被局限在里面。想要改造,就得考虑更多,顾忌更多。因为清醒的人太少太少了。”
“若是逢上乱世,旧秩序彻底粉碎,反倒方便直接建立全新的规则。”
青灵若有所悟:“就像您前世那个国家,经历翻天覆地的大变局后,建立新秩序反而相对容易一些?”
张潇一点点头:“可以这么类比。外部环境恶劣,危机四伏,反而能让更多人清醒起来,为了保护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新家园,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激发出决心,去修补它、巩固它。”
织织接过话头,打了个比喻:“但如果外部环境一直安逸,总是大晴天,即便房子有些许破损,人们也容易得过且过,不会想着立刻去修缮。非要等到阴天下雨,漏雨灌风了,才慌忙想起要补救。”
张潇一拿起酒杯,与织织和青灵轻轻碰了一下,感慨道:“是这个道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来!这杯,敬我们永不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