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小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片被沼泽和芦苇覆盖的泥泞之地。昨夜似乎下过小雨,使得这里更加难行。曹操及其残存的十余名骑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浆中挣扎,战马不时陷入泥潭,需要人力拖拽,行进速度慢如蜗牛。
回首来路,烟火已远,喊杀声也渐不可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并未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曾经意气风发的丞相,此刻须发凌乱,战袍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污,显得无比落魄。
随行人员中,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哭,既为死去的同袍,也为自身未知的命运。这哭声引起了连锁反应,悲戚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够了!”曹操突然厉声喝道,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哭有何用!大丈夫处世,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今日之败,乃天不助我,非战之罪!我等尚未脱离险境,岂可作此小儿女态!”
他环视身边这些忠心耿耿、追随他到此绝境的将领,语气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感慨:“诸君皆当世豪杰,不幸跟随曹操至此。若操命该绝于此处,诸君可取其首级,献于周瑜或刘备,必得富贵!”
此言一出,张辽、许褚等人皆滚鞍下马,拜伏于泥泞之中,涕泣道:“丞相何出此言!我等誓死追随丞相,虽肝脑涂地,亦无悔矣!”
“愿为丞相效死!”残存的兵士们也纷纷跪倒。
看着这些忠诚的面孔,曹操心中亦是一阵酸楚与激荡。他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强打精神:“都起来!只要我等不死,便有卷土重来之日!走!”
这支小小的队伍,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意志,继续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然而,命运的玩笑并未结束。由于道路极其难辨,他们一度走入绝境,被迫重新折返,浪费了大量时间和体力。途中又遭遇了小股沼泽瘴气,几个本就带伤的士兵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正当人马困顿到极点,几乎绝望之时,前方探路的兵士突然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报……报丞相!前……前方……有……有兵马拦路!”
“什么?!”所有人心头巨震,几乎窒息。张辽、许褚本能地握紧了兵器,将曹操护在中心,但他们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接连的打击已让这群虎狼之师变成了惊弓之鸟。
曹操努力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小路转弯处,一侧是陡坡,一侧是水泽,地势极为险要。就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果然静静地矗立着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
这支军队,与之前遭遇的张飞、赵云的部队气质截然不同。
他们没有擂鼓,没有呐喊,甚至没有太多的旗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片铁铸的森林。所有士兵皆着玄甲,手持长戟或环首刀,队形密集而整齐,一股森然冰冷的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仅仅是静立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法撼动、无法逾越的绝望感。
在这支黑色军阵的最前方,一员大将勒马而立。他并未着显眼的绿袍金甲,而是一身暗色铠甲,面容冷峻,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沉稳。他手中那柄笔直的环首刀,刀锋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一抹幽冷的寒芒。
不是关羽!
曹操及其麾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预想中,在这最后关头,最可能出现的,应该是那位义薄云天、也曾受他恩惠的关羽关云长!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眼前这人,这张陌生的、冰冷的面孔,是谁?
曹操的心,直沉下去。他从不记得刘备麾下,除了关、张、赵之外,还有如此令人心悸的将领和如此精锐的部队!
那将领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锁定被护卫在中心的曹操,声音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陷阵营,高顺。在此恭候曹丞相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