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透过废弃染坊顶棚的破洞,在布满蛛网的梁柱间投下斑驳光影。凌云鹤与裴远相对而坐,中间摊开着那本蓝皮账册。经过一夜惊险,账册边角已沾染些许尘泥,更显沉重。
“先生,昨夜废园一场乱斗,漕帮伤了三个香主,私盐贩子折了数名头目,官府密探也损了一人。”裴远低声禀报,眼中带着几分快意,“经此一役,他们短期内怕是无力纠缠了。”
凌云鹤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离开账册:“此乃权宜之计。真正的风暴,还在这册中。”
他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墨迹在晨光中愈发清晰。前日的仓促翻阅,只窥得冰山一角;如今静心细读,方知这薄薄册页间,竟藏着足以倾覆半壁江山的秘密。
“你看此处,”凌云鹤点着一行记录,“‘甲辰年伍月,付津海号林掌柜,购南洋猛火油八十桶,计银三万二千两。走瓜洲古渡,漕帮刘香主接应。’”
裴远凝神细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八十桶!这若是用于战事…”
“不止于此。”凌云鹤翻过数页,指尖停在一处格外隐秘的记录上,“再看这个——‘甲辰年捌月,收津海号,转手卫所制式腰刀五百柄、强弩二百张、铁甲五十副,价银七万八千两。由淮安右卫百户王某押运,经鬼漕水道,入库七号码头仓廪。’”
“连铁甲都敢私贩!”裴远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熊熊,“这已不是走私,这是蓄谋造反!”
凌云鹤面色凝重,继续往下翻阅。随着账页翻动,一条完整的链条渐渐浮现:
南洋来的火油、闽浙海商输运、津海号中转、漕帮接应、卫所军官押送、鬼漕水道运输、各处秘密仓廪储存…最后,这些军械火油,竟都流向了同一个方向——
“白莲教!”裴远失声惊呼,指着账册上一连串记录,“赣北、洞庭、江淮…各地乱匪,竟都是白莲教的分支!”
凌云鹤缓缓合上账册,闭目沉思。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原来如此…”他轻声自语,“私盐只是幌子,军械火油才是真。而这一切的背后,竟是白莲教在暗中操控。”
他重新翻开账册最后几页,指着那些看似寻常的盐引交易:“你再细看这些。表面是盐引买卖,实则每笔交易都有两成利润,流入一个代号‘金龙先生’的账户。”
“先生是说…”裴远似有所悟。
“白莲教以私盐利润供养军械采购,以军械壮大各地分支教众,再以教众扰乱地方,伺机起事。”凌云鹤目光如炬,“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毒计!”
他突然想起沈福临终那个未尽的“烛”字,急忙翻到账册最末。在最后一页的夹缝中,果然发现一行极小的批注:
“金龙先生,每岁腊月,必至扬州瘦西湖别业。烛龙印记为凭。”
“烛龙!”凌云鹤与裴远同时惊呼。
原来沈福临终想说的不是“烛”字,而是“烛龙”!这个在第一卷军工案中就已现端倪的神秘组织,竟然也涉足其中!
“先生,这烛龙组织,与白莲教是何关系?”裴远急问。
凌云鹤沉吟良久,方道:“观此账目,烛龙似是这走私网络中的分利者。但以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恐怕不止分利这么简单…”
他指着账册上几处特别标注:“你看这些军械交付的时间,都与白莲教各处分支起事的时间吻合。若说这其中没有更深层的谋划,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裴远细看之下,果然如此:“难道烛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白莲教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未必。”凌云鹤摇头,“也可能是互相利用。白莲教要的是江山,烛龙要的…恐怕更多。”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钟声响应,很快便连成一片。
“这是…”裴远侧耳倾听,脸色骤变,“警钟!是官府的警钟!”
几乎在同时,染坊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
“白莲教反了!”
“扬州城被围了!”
“快跑啊!”
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虽然早已料到白莲教会起事,却没想到这么快!
裴远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小心地向外张望。只见街道上人群慌乱奔走,远处城门口浓烟滚滚,隐约可见叛军的旗帜。
“先生,看来白莲教是狗急跳墙了。”裴远沉声道,“定是我们查案的动作惊动了他们。”
凌云鹤迅速将账册收好,藏入怀中:“他们这是要趁乱起事,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裴远握紧腰刀,“是趁乱出城,还是…”
凌云鹤站在破窗前,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目光渐渐坚定:“叛军既起,生灵涂炭。我等既食君禄,岂能坐视不理?”
“可我们如今还是钦犯的身份…”裴远担忧道。
“顾不得这许多了。”凌云鹤转身,目光如电,“当务之急,是要阻止这场叛乱。而要平叛,必先断其军械来源。”
裴远立即明白:“先生是说,要摧毁他们的军械库?”
“正是。”凌云鹤点头,“账册上记载,他们在扬州城外有一处最大的军械库,就在蜀岗之下。若能将其摧毁,叛军便如断臂之虎。”
“可我们势单力薄…”裴远面有难色。
凌云鹤微微一笑:“谁说我们势单力薄?你忘了昨夜那些江湖义士了吗?”
裴远眼睛一亮:“先生是说…”
“速去联络他们。”凌云鹤下令,“告诉他们,平叛立功的机会来了。事成之后,我凌云鹤必向朝廷为他们请功!”
“是!”裴远精神大振,立即转身离去。
凌云鹤独自站在染坊中,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轻轻抚过怀中的账册。
账内乾坤,终于大白于天下。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为洗刷冤屈而战,而是为这天下苍生而战。而那条隐藏在幕后的“烛龙”,也终将在这一场腥风血雨中,渐渐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