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踪迹西北
戌时过半，皇城渐次沉入夜的怀抱。宫灯次第亮起，却照不亮西北隅那片被遗忘的荒芜。凛冽的秋风卷过枯枝败叶，在空寂的殿阁间穿梭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骁骑营副将秦莽，是个豹头环眼、满面虬髯的汉子，一身煞气难掩行伍精锐的干练。他领着精心挑选出的十名弟兄，皆着深色劲装，背负弓弩，腰佩短刃，行动间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猎豹，静候于约定的偏僻宫巷阴影中。
裴远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没有一丝先兆。秦莽与其麾下锐士虽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免心中一凛，对这位深得凌大人信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侍卫更是敬畏几分。
“裴大人。”秦莽抱拳低声道，十名锐士随之无声行礼。
裴远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微微颔首，并无寒暄，直接展开怀中那幅详图，就着远处宫灯微弱的光晕，指尖点向西北角：“目标区域，寿安宫后殿群。殿宇十七座，高低错落，廊道回旋，多已倾颓，地下或有暗道。疑有死士小队藏匿，人数不详，皆训练有素，携改制军械，极可能设有机关陷阱。”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我等此行，只为探查，非为歼敌。三人一组，秦将军带两组从左翼切入，我带一组自右翼潜入。各组保持距离，以竹哨虫鸣为号。首要任务，确定其确切藏身主殿、人数布防、军械囤点、及可能的暗道出口。遇敌，能避则避，若暴露，速战速决，不留活口，即刻撤离至丙号汇合点。明白？”
“明白！”众人压低声音，齐声应道，眼中俱是冷静与锐利。
“出发。”
一声令下，十余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向那片巨大的、散发着腐朽与危险气息的宫殿群潜行而去。
越靠近寿安宫区域，空气越发死寂，荒草愈深，几乎没过小腿。残破的宫门歪斜着，如同巨兽坍塌的肋骨。裴远抬手，众人瞬间止步，隐于断墙残垣之后。
他凝神细听，风中除了自然的呜咽，似乎夹杂着一丝极轻微的、规律性的声响——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微鸣，又像是金属摩擦的细响，自深处传来。
分组已定，秦莽打个手势，率两组人如狸猫般向左翼那片相对完整的殿宇群摸去。裴远则带着两名最擅潜踪的锐士，折向右翼更为破败、地势也更复杂的区域。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与碎瓦，每一步都需极度小心。裴远目光如炬，不仅观察着前方殿宇门窗黑洞洞的入口，更留意着地面、墙角的痕迹——新鲜的车辙印绝无可能，但踩踏过的荒草、墙壁上不自然的刮痕、乃至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油脂与硝石混合的气味，都可能是指引方向的路标。
他们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一处荒废的庭院。中央干涸的汉白玉基座显示这里曾有一个池塘。裴远忽然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在鼻尖轻嗅。那两名锐士立刻左右警戒。
“是灯油味，还很新。”裴远低语，目光投向庭院北侧一座塌了半边的配殿。那殿门虚掩，门轴处有明显的近期摩擦痕迹。
他打了个手势，三人呈品字形悄然靠近。配殿内蛛网密布，尘埃厚积，但在地面中央，却有一片区域相对干净，似乎经常有重物拖拽。裴远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发现了几点深嵌入砖缝的、与染坊地下所见类似的暗红色晶亮沙砾！
果然在此！
他示意一名锐士留在门外警戒，自己与另一人小心翼翼进入殿内。殿角堆着些破烂家具，但裴远的目光却落在靠墙一处不起眼的、似乎是供奉土地的神龛上。那神龛积满灰尘，但其下方的一块石板，边缘却异常光滑。
他运力于指，轻轻一推，那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更浓郁的铁锈和皮革气味的风从下方涌出！
就在此时，远处左翼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被强行压抑的闷哼，随即是弓弦震颤的微响！
裴远脸色一变！秦莽那边出事了！
他毫不犹豫，立刻将石板复原，打了个急速撤离的手势。三人如疾风般退出配殿，向预定的丙号汇合点——一处远离废殿群的假山石林疾掠而去。
途中，裴远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在一处草丛中，他猛地停下，弯腰拾起一物——那是一小截被踩断的、颜色特殊的枯枝，并非宫中常见树种，断口新鲜。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树枝旁的地面上，泥土颜色与他处略有不同，更显褐红，且同样夹杂着那些熟悉的晶亮沙砾！
他迅速取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将些许泥土样本包裹收起。
赶到丙号汇合点时，秦莽与另一组人也刚刚赶到，其中一名锐士肩头染血，是被弩箭擦伤，所幸伤势不重，已自行包扎。
“怎么回事？”裴远沉声问。
“娘的，差点着了道！”秦莽啐了一口，心有余悸，“左翼第三进那座殿，看着最破，里面却他娘的有机关！刚摸到窗下，脚下石板一松，里面就射出几支短弩！幸亏躲得快！里面肯定有人！”
裴远眸光一寒。对方果然戒备森严，竟在外围也设下了机关。
“我等虽未深入核心，但已确定其活动范围就在左翼那片殿宇，且必有地下通道。”秦莽补充道，“裴大人，你那边？”
“发现一处疑似暗道入口，及此物。”裴远展开丝帕，露出那褐红色泥土，“此土质特殊，非宫中所有。需立刻带回，与染坊地下及小太监鞋底泥土比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黑暗中的废殿群：“综合所见，其核心藏匿处，八九不离十，便在左翼那片设有机关的殿宇地下。入口，恐怕不止一处。”
夜色更深，寒风更烈。初次探查虽险象环生，却终有所获。敌人的巢穴范围已被大幅缩小，其警惕性与武装程度亦得以窥见。更重要的是，那包特殊的泥土，或许将成为揭开其最终来源的关键钥匙。
裴远收起丝帕，眼神冷冽如星：“撤。禀报凌大人，图，可以画得更精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