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汪直的警示
御花园秋色渐浓,残荷擎雨声里,凌云鹤立在九曲桥边看锦鲤争食。水面忽然漾起细碎涟漪,倒映出汪直猩红的蟒衣。
“好兴致。”西厂督公撒了把鱼食,金鳞霎时聚如云霞,“这池里的鱼啊,瞧着是争饵食,实则是争活命。”他忽然轻笑,“就像宫里这些人,你道是斗得你死我活,不过都是瓮中之鳖。”
凌云鹤捻着袖中赤晶石:“汪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汪直袖中滑出卷帛书,竟是福宝画押供状的副本,“先生细看这指印——拇指关节扭曲,但指甲缝干净得很。”他指向墨迹晕染处,“受刑之人挣扎时,岂会不沾半点污秽?”
裴远接过帛书对光细看,忽然以刀尖挑开夹层——内里竟藏着张药方:写着赤晶石研磨之法,落款处盖着龙虎山法印。
“福宝死前说过句趣话。”汪直拂去栏杆落叶,“他说尚公公爱吃蜜饯,是因为早年随军征滇南时中了瘴毒,离不得甜物。”指尖忽然点向云南方向,“那儿可是赤晶石的产地。”
远处忽然传来笙箫声。万贵妃的仪仗正过玉带桥,杏黄伞盖下环佩叮当。汪直眯起眼:“娘娘今日气色倒好,看来太医房的安神药见效了。”
凌云鹤眸光骤凛:贵妃近日分明停药休养,何来见效之说?
忽见个小太监踉跄奔来,扑跪在地颤声道:“禀督公,尚、尚公公送来的蜜饯盒打翻了...”掌心摊着些梅子,每颗都裹着层银亮粉末。
汪直拈起梅子嗅了嗅:“哟,还掺了珍珠粉养颜呢。”却顺手抛入池中,锦鲤争食片刻竟翻白肚浮起!
“瞧瞧,”他掸着指尖,“这宫里连鱼都受不得大补。”忽然凑近凌云鹤耳畔,“先生可知珍珠粉遇赤晶石会生成剧毒?偏生尚铭每日往永寿宫送三盒蜜饯。”
池面死鱼飘荡,泛起诡异泡沫。裴远忽从树梢掠下,掌心托着个油纸包:“刚截下的信鸽。”纸卷上寥寥数字:“腊月廿三,旧戏重演。”
字迹与冷宫符咒同源,却用蓖麻油书写——遇热方显。
汪直忽然叹道:“先生可读过《左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折下残荷轻点水面,“有人要借吴嫔忌日做文章,演的却不是旧戏。”
远处钟鼓司乐声忽变,竟奏起《霓裳羽衣曲》——正是当年吴嫔获宠时御前献舞之乐。凌云鹤倏然回首,但见尚铭的身影在乐工间一闪而过。
“听见了?”汪直轻笑,“这曲子弹得,倒比十九年前还热闹。”他忽然将某物塞进凌云鹤袖中,“咱家前日查抄了个私运火药的道观,倒是得了件趣物。”
触手冰凉,是块鎏金铜符,刻着三山烈火纹与奇门遁甲图。翻过来背面竟有刻字:“丙申年腊月廿三,吴氏呈献”。
“龙虎山张真人亲制的辟邪符。”汪直语调悠长,“你说奇不奇?镇邪的符咒,偏生在吴嫔投井那日出现在了炼丹药炉里。”
暮风卷着枯叶扫过石阶。裴远忽然低喝:“谁?!”但见假山后绯色衣角闪动,竟是那个弹琵琶的乐伎。女子回头嫣然一笑,怀中琵琶忽迸裂开来,无数赤晶石碎屑纷扬如雪。
汪直袖风一卷震开晶屑:“瞧瞧,连鬼都学会用新招了。”他忽然正色,“先生当真以为,这局棋只是宫闱倾轧?”
远处忽起喧哗。东厂番子押着个道士打扮的人走过,那道袍赫然绣着三山纹。尚铭的尖嗓穿透暮色:“...妖道胆敢咒诅贵妃,给咱家往死里打!”
凌云鹤袖中铜符忽然发烫。他想起太医房那些混着赤晶石的胭脂,想起冷宫井底的机关木偶,想起福宝供状上鲜红的指印——所有线索都指向吴嫔旧案,却处处透着崭新的杀机。
“水深着呢。”汪直转身时蟒衣拂起寒雾,“钓鱼的未必真想吃鱼,或许...只是想搅浑一池水。”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太湖石后。
裴远从地上拾起片金箔——来自那乐伎崩裂的琵琶,边缘刻着极小字迹:“内府监造 丙申年贡”。
“十九年前的贡品,今日却出现在鬼魅手中。”凌云鹤凝视池中死鱼,“有人要把陈年旧案,扮成新鲜闹剧。”
宫灯次第亮起,将九曲桥照得通明。桥洞阴影里,某个小太监正在打捞死鱼,腰牌在灯火下一晃——御马监的纹样旁,清晰刻着“福宝”二字。
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双双按住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