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丹毒溯踪
怀恩处所得信息，如惊雷炸响，揭示出“烛龙”与“影堂”那深不可测的恐怖背景。然凌云鹤心知，邪教之说虚无缥缈，若欲真正撼动其根基，仍需铁证。而“极乐散”，便是目前最切实的突破口。
辞别西厂传话的档头，言明稍后必当亲往拜会汪直，凌云鹤便疾步出宫，并未即刻返回寓所，而是折向另一个方向——太医院。
太医院位于皇城东南隅，门禁虽不如宫城森严，却也自有法度。凌云鹤亮出钦命令牌，言明查案需调阅旧档，值守医官不敢怠慢，引其入内。
院内药气氤氲，廊庑间可见身着官服的医士步履匆匆。凌云鹤并未前往正堂，而是直接要求查阅数年前，即黄河水患大疫之后，太医署统筹用药的详细档案册簿。
档案库内卷帙浩繁，尘埃遍布。管理档案的老医吏听闻要调阅六七年前的旧档，面露难色：“凌大人，并非下官推诿，只是那年瘟疫来得凶猛，各地用药记录繁杂混乱，且时隔多年，许多册子怕是已遗损或堆放他处，一时难以找寻……”
凌云鹤目光沉静，取出一小锭银子悄然塞入对方手中：“有劳老先生费心。只需查找与强力镇痛、安神定惊相关，尤其是涉及西域进献或特采药材的调拨记录即可。特别是……一种名为‘梦萝花’或类似名称的药材。”
听到“梦萝花”三字，那老医吏手指微微一颤，银子险些脱手，脸色变得有些惊疑不定。他偷眼觑了觑凌云鹤，见其神色肃然，不似玩笑，方才压低声音道：“大人……怎会问起此物？此物药性猛烈，近乎毒物，早年间太医院确有少量库存，用于研制强力麻沸散，然因其难以掌控，先帝时便已明令封存，等闲不得动用……”
“封存？”凌云鹤捕捉到关键词，“可知封于何处？账册上可有记录？”
老医吏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那锭银子和钦差威严，引着凌云鹤来到库房最深处一排落满厚尘的木架前，翻找半天，抽出一本页面泛黄发脆的册子。
“大人请看，这是成化八年，也就是黄河大水后第二年，太医署清点封存药材的录副账册。”他指着其中一行小字，“梦萝花，原库存三斤七两，于成化八年四月，奉上谕，悉数封存于……于甲字叁号秘库。”
甲字叁号秘库？凌云鹤心中一动，那是太医院看管最严密的几个药库之一，专存放剧毒或稀有药材。
“封存之后，可曾再有提取记录？”
“绝无可能！”老医吏断然摇头，“封存之药，非陛下亲旨或院正大人与司礼监大珰共持钥钤印，不得开启！账册之上，绝无后续记录！”他翻动着册页，以示清白。
凌云鹤却不信邪，他接过那沉重账册，就着窗外天光，一页页仔细翻阅。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忽然，他翻页的手指顿住了。在记录“梦萝花”封存的那一页之后，隔了十数页，记录其他寻常药材消耗的地方，有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记录，墨色与旁处略有差异，似是后来添加：
“成化九年腊月，支取‘安神散’原材一批，计：茯神叁斤、远志伍斤、朱砂贰两……及‘残渣’柒两，交付永昌仓转运河南道防疫备用。”
“残渣？”凌云鹤指着那二字，问道，“此为何意？何种药材残渣？需单独记录且交付防疫？”
老医吏凑近看了半晌，皱起眉头，茫然摇头：“这……下官亦是不解。药材残渣通常废弃，岂有单独记录并交付之用？且‘安神散’中亦无需用及朱砂这等重镇安神之药……此记录着实古怪。”
凌云鹤心中却如明镜般雪亮！永昌仓！正是那“永昌货栈”的前身或关联之所！“残渣”柒两！梦萝花封存是三斤七两，若提取其精华后，剩余药渣，重量约莫正是此数！而朱砂，正是炼制“极乐散”所需的一味重要辅料！
李俨当年，竟是以防疫为名，勾结太医院内部之人，用“残渣”之名，偷偷将封存的“梦萝花”药渣及相关辅料提走！而后通过“永昌货栈”这条暗线，炼制成了“极乐散”！
好一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当年经手此项记录及提取药材的，是何人？”凌云鹤强压心绪，沉声问道。
老医吏努力回忆着：“成化九年……那时掌管药库调拨记录的，似是……似是副院判周诚周大人。然周大人已于三年前告老还乡了。”
“周诚……”凌云鹤默记下这个名字，“他的籍贯何处？可还有族人弟子在太医院？”
“周大人乃是直隶保定府人士。其有一侄儿，如今仍在太医院任医士，名叫周铭。”
“多谢老先生。”凌云鹤将账册归还，又额外给了些银钱，“今日之事，还望守口如瓶。”
老医吏连连点头，不敢多言。
离开太医院，时已过午。秋风萧瑟，吹得凌云鹤青衫猎猎作响。他立于街口，目光冰冷。
药源之线，至此已清晰大半。李俨、周诚、永昌货栈，借黄河防疫之机，窃取禁药，私炼毒散，输送给那神秘的“影堂”。而李俨之死，或许正因他在这条毒链中，已从参与者变成了潜在的泄密者，或是失去了利用价值。
下一步，便是找到那已告老的周诚，或是从其侄儿周铭处打开缺口！
他正欲动身，忽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正是裴远麾下一名缇骑，面色焦急，见到凌云鹤，翻身下马，急声道：“先生！裴大人命属下速寻先生！我们在调查赵莽旧部时，于西市一家胡商酒肆中，发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疑似与当年劫囚案有关！裴大人已带人暗中监视，请先生速去定夺！”
凌云鹤目光一凛！军籍一线，亦有突破！
双线并进，竟于此刻同时指向了西域胡商！
“带路！”他毫不迟疑，翻身上了那缇骑带来的另一匹快马。
马蹄声急，踏碎京师午后的喧嚣，直向西市而去。药毒与军械，两条线索似毒蛇般蜿蜒交织，最终汇聚的方向，愈发清晰——那来自西域的神秘阴影，正张开巨口，吞噬着帝国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