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说，”江福海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替你去。去皇上面前，招供。”
“你疯了！”剪秋又急又气，压低声音斥道，“江福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去送死！”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江福海的声音异常平静，“剪秋，我真的以为你死了，直到，柔贵妃身边的王德禄给了我一支你的簪子。”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疤痕：
“你为救她，毁了容貌，断了前程，她弃你如敝履。你性子倔，认死理，既然有机会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是我的事！”
剪秋急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不需要你可怜！更不需要你替我去死！你放开我！还有谁能比我这个已死之人更合适！”
她拼命挣扎，绳索却越勒越紧。
江福海看着她徒劳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不是可怜。”他低声道，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这辈子，从踏进宫门那天起，就注定烂死在这四方的墙里了。早就没什么念想了。”
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剪秋盈满泪水的眸子：
“可你不一样，你还能出去。”
剪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拼命摇头。
“出宫去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忘了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像个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江福海……你这个蠢货！蠢货！”
剪秋哽咽着骂他。
她从未想过，最后愿意用性命为她铺一条生路的，竟会是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
江福海他不再看她，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再次迅速捂向她的口鼻。
“不……江福海……”
剪秋的意识再次模糊，最后的视线里，是江福海决然转身、走入殿外光线的背影。
那背影挺得笔直，不像他平时那样卑躬屈膝。
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尊严。
黑暗再次吞噬了她。
.
江福海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走到了院子里。
晨光熹微，露水未曦。
树影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正是安陵容身边的浮金。
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上下打量了江福海一番。
“江公公，”浮金轻笑着赞叹道，“真是没想到啊……您临了临了，还能有这般肝胆，倒让人刮目相看，是个真男人。”
江福海脸上没有任何被褒贬的波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浮金。
缓缓开口：
“浮金姑娘谬赞了。奴才不过是个阉人，算不得男人。只是活了一辈子，总该做一回‘人’该做的事。”
浮金嘴角的笑意微敛，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
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带着敲打和提醒的轻巧话语，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封细长信函，递了过去。
“看看吧。”
江福海接过了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
上面，是剪秋那不成门路但略显娟秀的笔迹。
一条条，一桩桩，清晰地罗列着皇后娘娘如何残害纯元皇后，如何谋害各位皇嗣，如何算计妃嫔……
这些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烫得他眼睛生疼。
这正是剪秋之前交给安陵容的投名状。
如今，却要由他，来将它变成催命的符咒。
“你不比剪秋在娘娘身边亲近，”浮金提醒道，“许多细枝末节，怕是并不清楚。江公公，时间不多了，好好背熟，一字都不能错。”
江福海没有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他知道，告发母仪天下的皇后，绝不能是直接跑到勤政殿去哭诉状告。
恐怕话未说完，就会被当成疯癫的奴才乱棍打死。
直接陈情，是不能成事的。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合情合理”地开口，并且一旦开口，所说的话就必须被郑重对待、严查到底的契机。
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信纸上，可思绪却在疯狂转动。
必须……要快，要狠，要准。
这时，他的视野里，突然探入了一只纤白的手。。
那手的动作轻缓，指尖拈着一个用最寻常的粗劣草纸折成的小小三角包。
无声地递到了他低垂的眼前。
他顺着那只手，缓缓抬起头。
浮金依旧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看着江福海脸上的惊愕，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江公公，我想你需要这个。”
.
勤政殿暖阁。
正是午膳时分，雍正与甄嬛对坐，席间偶有低语，气氛尚算融洽。
一名宫女垂首趋步，将一盅精心炖煮的汤羹稳稳奉于桌上。
那汤色澄澈，热气袅袅，散着诱人的香气。
甄嬛刚执起银匙，意欲为皇上布菜。
一旁侍膳试毒的小太监突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手中的银针尖端肉眼可见地变成了诡异的乌黑色！
“此羹……此羹有毒！”
“护驾！”甄嬛反应极快，猛地起身挡在雍正侧前方，花容失色，玉指直指那碗汤羹，声音带着惊怒，“有人谋害圣驾！”
皇上脸色铁青，龙颜震怒，一把将汤碗拂落在地，羹汤四溅，如同他此刻爆裂的怒火：
“查！给朕查！”
苏培盛立刻领命，带着人如同旋风般调查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匆匆返回，面色凝重地跪下回禀：
“回皇上，奴才已严查所有环节。从御膳房到勤政殿，一路上……唯有皇后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江福海，曾短暂接近过食盒。”
“江福海？！”皇上眼中寒光爆射。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他心中无数阴暗的联想。
“抓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打入慎刑司！给朕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是谁指使他胆敢谋刺！”
“嗻！”
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冲向江福海所在的下处。
当江福海被粗暴地反扭住双臂时，他脸上没有惊恐，没有辩解，甚至没有意外。
他只是在一片混乱中，极快地与远处廊下阴影中的浮金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知道，他等待的时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