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了个名字,安陵容脸颊便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慌忙起身借口道:
“静姝出去有一会儿了,我、我去寻她……”
“哎!”沈眉庄眼明手快,轻轻一拦,又笑着将她按回榻上坐下。
“可不许跑。不光是嬛儿,我也好奇得紧。这位钮祜禄氏的大人,何时成了我们长春宫的座上宾?”
安陵容面红过耳,连连告饶:“好姐姐们,快别乱讲!”
甄嬛见她这般情态,笑意更深,打趣道:
“这几次出宫办事,哪回不是我这‘族弟’鞍前马后,尽心竭力?陵容啊陵容,快告诉姐姐,我是不是该改口,唤你一声‘弟妹’了?”
安陵容被调侃得无地自容,几乎要抱头鼠窜,连连讨饶:
“姐姐们饶了我吧!”
那羞窘的模样,引得甄嬛与沈眉庄相视而笑。
笑声渐歇,甄嬛敛了笑意,握住安陵容的手,语气温和却郑重:
“你既看好他,我与眉姐姐自然将他当作自己人看待。只是陵容……”
她指尖微微用力:
“在这九重宫阙里,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定要珍重。”
安陵容颊边红晕未褪,迎上甄嬛关切的目光,心头暖流涌动。
她垂眸颔首,重重点头:
“姐姐的教诲,陵容都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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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到了圆明园。
曲院风荷内,淑嫔乌拉那拉毓秀正心情颇佳地挑选着内务府新进贡的软缎,盘算着为即将临盆的“皇子”裁制几身鲜亮的小衣。
“娘娘……”
心腹宫女雨蒙脚步仓促地入内,挥手屏退了左右,直到殿内只剩主仆二人,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庄子上……出事了!”
乌拉那拉毓秀捻着布料的手指一顿,心头莫名一跳,强自镇定道:
“慌什么!前几日不是刚拨了银子修缮,又出了什么纰漏?”
“不是纰漏,是……是外头的情形不对!”
雨蒙抬起头,脸色发白,“管事的方才递了消息进来,说这几日庄子附近,总有几个生面孔在晃荡,不像是附近的农户,倒像是……像是来盯梢的!他们行事谨慎,若非管事的偶然察觉,几乎被蒙骗过去!”
乌拉那拉毓秀猛地站起身,手中那匹价值千金的软缎滑落在地:
“盯梢?可查清是什么来路?”
“尚未查清,那些人滑溜得很。”
雨蒙急道,“但管事的怀疑,咱们庄子……怕是已经暴露了!他想起前阵子那场来得蹊跷的火,如今又有生人窥探,这接二连三的,绝非巧合!”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乌拉那拉毓秀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那庄子如同一个巨大的隐患,如今这隐患,似乎已被人撬开了一条缝。
雨蒙跪行两步,抓住她的裙摆:
“娘娘!不能再犹豫了!如今既已被人盯上,万一……万一他被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乌拉那拉毓秀怔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雨蒙声音带着绝望的恳切:“娘娘!他不能活了!不能连累了您,连累了乌拉那拉氏呀!”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乌拉那拉毓秀知道雨蒙说得对。
之前留着那人,尚存一丝侥幸,觉得隐藏得足够深。
可如今……这个人从一个“秘密”变成了一个“祸源”。
他活着,就是最大的风险。
良久,她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慌乱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本宫原想给他一条生路……既然藏不住了,那就只能彻底闭上嘴。”
她看向抖如筛糠的雨蒙:
“去告诉庄子管事,让他……‘暴病而亡’。”
“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雨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死寂。
乌拉那拉毓秀望着地上那匹华美却已然蒙尘的软缎,知道自己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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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昏,雨蒙悄步进殿。
殿内未曾点灯,暮色沉沉,将淑嫔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她维持着昨日那个姿势,仿佛一夜未动。
“娘娘,”雨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庄子上来信儿了……处理干净了。一碗药下去,没甚痛苦,人已……埋在后山了。”
乌拉那拉毓秀端坐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知道了。”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
雨蒙不敢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乌拉那拉毓秀缓缓抬手,按住心口。
雨蒙带来的消息如同预期般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得松弛,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沉的钝痛,从心窝深处漫上来。
她亲手扼杀的,何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她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关于“安稳”的最后一点幻想。
是她曾午夜梦回时,唯一能触摸到的一丝带着体温的慰藉。
如今,这最后的念想也被斩断,碾碎,埋入了冰冷的黄土。
她张了张嘴,想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胸腔滞涩,那口气堵在喉间,上下不得,只余一片令人窒息般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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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暮色四合。
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一片新翻动的土坡前。
晚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讷亲的目光落在那毫不起眼的土堆上,声音平静无波:
“看到了?”
他身侧那人,身形与张宽有几分相似,却更显结实。
只是此刻背脊微驼,像是承受着千钧重负。
他沉默着,缓缓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湿润的泥土。
他是周平。
真正的周平。
在被偷梁换柱、秘密关押的这些日子里,他不甘,他愤怒,他甚至仍存着一丝荒谬的幻想。
他想回到庄子里去等她。
那个女人对他,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于利用的真心。
直到此刻。
亲眼看见这为自己准备的坟冢。
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冀,如同被冷水浇灭的残烛,“噗”地一声,散了,只余下呛人的烟。
他以为的一切,最终只换来了一碗穿肠毒药,和这荒山野岭的一抔黄土。
连块碑都不会有。
他蹲在那里,很久,很久。
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暮色将他笼罩,身影与山影渐渐融为一体。
最终,他发出一声极低的笑,那笑声里只有自嘲。
他站起身来。
“我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