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书院内,门窗紧闭,连日光透进来都显得沉闷压抑。
甄嬛枯坐在窗边,心中反复思量着眼下这无解的困局。
外间稍有动静,便让她心惊肉跳。
忽然,浣碧脚步踉跄地从外面快步进来,脸色煞白,气息不匀。
她扑到甄嬛跟前,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我刚……刚听到外面两个换防的侍卫低声议论,说……说二小姐今日进宫了,在勤政殿跪求皇上,要代您去和亲!”
“什么?!”甄嬛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玉娆!
她那才十几岁、性子倒比玉石还刚的妹妹!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一瞬间,惊怒、心疼、担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一个更冰冷的念头窜入脑海。
玉娆如何能轻易得知宫中如此机密之事?
又如何能顺利递牌子面圣?
而且,这消息,为何偏偏在她被软禁之时,如此“恰好”地传到她耳朵里?
是了,这恐怕也是皇上的一步棋。
故意让玉娆知晓,故意放她进宫,甚至故意将这消息透给自己。
目的,就是要逼她就范。
用她妹妹的前程和性命,作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狠的算计!好毒的心肠!
甄嬛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她明知这可能是陷阱,可她赌不起,更不敢拿玉娆的万一去赌。
玉娆那孩子,说得出就做得到,若皇上真顺势答应了……
那后果,甄嬛连想都不敢想。
甄嬛声音嘶哑:“我要见皇上!”
她说着,便不顾一切地朝宫门冲去。
浣碧和流朱慌忙跟上。
“娘娘请留步!”守门的侍卫铁塔般挡在门前,面无表情,“皇上有旨,请您安心静养,不得出入。”
“本宫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圣!让开!”
甄嬛厉声喝道,试图推开他们。
侍卫纹丝不动,如同铜墙铁壁,甚至抽出了佩刀:
“娘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没有皇上手谕,我们绝不敢放行。”
“你们!”
甄嬛心急如焚,眼见苦苦哀求无用,威逼亦是无用,一股绝望的血气直冲头顶。
她若出不去,玉娆的一生就要毁了。
情急之下,她不管不顾地便要硬闯。
“娘娘!”流朱一直紧跟在甄嬛身侧,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几乎崩溃的神情,又见那些侍卫毫不通融。
心中痛极。
她深知,若再见不到皇上,小姐怕是真要急死在这里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
只有闹出天大的动静,才能惊动皇上!
就在甄嬛、浣碧与侍卫推搡、局面一片混乱之际,流朱心一横,猛地朝着一名侍卫手持的佩刀上撞了过去!
侍卫见状大惊,下意识地伸手欲格挡,想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冲撞。
混乱中,只听得一声闷响。
甄嬛和浣碧惊骇地望去,只见地上已溅开一滩鲜红的血迹,流朱躺倒在地,脸色惨白,衣衫染红了一片……
“流朱!!”
.
勤政殿内。
苏培盛脚步轻而急地走进来,低声道:“皇上,碧桐书院那边闹起来了。”
雍正执笔的手一顿,他并未抬头,只蹙眉问:
“怎么回事?莞妃可有损伤?”
苏培盛忙躬身回道:
“回皇上,莞妃娘娘无恙。只是娘娘急着要面圣,与守门侍卫发生了争执,推搡间,娘娘身边的侍女,不慎撞上了一名侍卫的佩刀,将侍卫胳膊划伤了,现场有些混乱。”
雍正闻言,放下朱笔:“让她进来吧。”
“嗻。”苏培盛应声退下。
不多时,甄嬛被引了进来。
流朱小心搀扶着她。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宫装上还沾染着些许暗红的痕迹,不知是那侍卫的血,还是旁的什么。
她一步步走到御前,并未哭诉,也未激动,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跪伏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凉的金砖上。
“臣妾,叩见皇上。”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雍正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他沉声道:
“你闹出这般动静,非要见朕,所为何事?”
甄嬛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从下方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臣妾……愿往准噶尔和亲,以息边衅,安社稷。”
雍正眼中情绪翻涌,他料到她会妥协,却没想到会如此平静。
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有直截了当的臣服。
这反而让他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闷得发慌。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哦?你想通了,不再认为这是有损天威、有辱皇室体面了?”
甄嬛抬起头,那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情意与灵动,只剩下一片死寂:
“皇上圣明烛照,所做一切皆为江山永固。臣妾先前愚钝,不识大体,如今已然明白。若能以臣妾微末之身,换边境安宁,是臣妾的福分。臣妾……甘愿前往。”
雍正被她那空洞的眼神刺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他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氛围,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意味:
“你既深明大义,朕亦不会亏待你的家人。你母家,朕会酌情关照。”
甄嬛闻言,她再次深深一拜:
“臣妾谢皇上隆恩。臣妾此去,万里黄沙,恐此生不复再见父母颜。父亲年迈,臣女不能承欢膝下已是毕生憾事,唯求皇上念其劳苦功高,赐一清闲职位,允他安度晚年。”
她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臣妾斗胆恳求。小妹玉娆,性子天真烂漫,臣妾只愿她将来能寻一寻常人家,平安喜乐,常伴父母左右,以全人伦。万望皇上……成全臣妾这点微末孝心。”
这番话,看似是为玉娆求平安,实则句句都在堵死雍正可能对玉娆升起的那点念头。
雍正被她看得心头一凛,有种心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与恼怒。
他本就因玉娆酷似纯元而心绪波动,此刻被甄嬛这般直白地“恳求”,更是气闷不已,本想含糊应过:
“朕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