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君，你没被感染吧？如果没有，我就脱口罩咯。”
未央半开玩笑的语气让气氛轻松了许多。
“哈哈，不知道哦，万一明天你咳嗽了可不要找我麻烦。”
夜猫笑了笑报以积极回应。
二人吃着、笑着，放松地谈着近况，聊着聊着话题落在了疫情上。
“哎，今年的学员少了很多，疫情严重，让不少人选择呆在家里。”
“的确是这样，我们公司许多职员也生病了。今天开始大家可以在家办公，我的房东都跑回大阪老家了。”
“听说我公寓附近一家人全部染病住院，其中妈妈病重，最后……唉！”
聊到此处，两人不免一阵唏嘘。
短暂沉默后，未央小心翼翼问了一个她好奇的问题：
“白羽君，昨天早上你怎么了，好像……哭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个……”
夜猫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露尴尬，
“其实……”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白羽君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说的。”
未央见夜猫为难连忙摆手，她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八卦。
“不，我当你是朋友，告诉你也没事。”
夜猫长叹一声，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事情发生一个多月了，我想我该彻底放下了，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未央小姐，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场景吗？”
夜猫从到滑雪训练馆学习开始，把自己与佳雪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娓娓道来。
听到二人迷失雪夜，未央瞪大双眼：
“原来是这样，虽然之前听白羽君说起过，却不知道你俩是这么认识的，好奇妙的缘分啊。”
听到佳雪的身份，未央惊呼：
“什么！佳雪小姐竟然是北海道大名的后人！难怪滑雪比赛是河谷家族独家赞助的，好厉害！”
听到两人几乎毫无阻力就订了婚，未央眼中更是满满的羡慕：
“哇，我还以为大名世家都是些老古董很难相处呢，想不到这么通情达理，肯定是白羽君救了佳雪小姐的缘故吧？”
最后得知佳雪客死他乡，未央捂着张得大大的嘴：
“天啊，怎么会这样？白羽君的眼泪一定是为了佳雪小姐流的吧？”
眼眶泛红的夜猫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拿起桌上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白羽君这一个多月一定很难过吧？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你还是要想开点。”
未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默默地为他又倒满了一杯。
“未央小姐，我想回中国。”
过了片刻，夜猫抹掉眼角的泪水，眼神空洞地说了一句。
“什么！白羽君你的签证到期了？”
未央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不不不，肯定还没到期对不对？为什么要回中国，因为佳雪小姐吗？”
她第二反应告诉自己，夜猫是怕在日本这样的环境里放不下才想着离开的。
“算是吧，佳雪不在了，我觉得日本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梦，该醒了。”
夜猫不胜酒力，一边苦笑，一边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白羽君怎么就没有值得留念的东西呢？你有正经的工作，有相处愉快的同事，甚至还有自己的事业。”
未央着急地握着夜猫的手，语气急促，
“你以为回到中国就不会想起佳雪小姐了吗？你会的，肯定会的。但回去就没人和你聊天了，没有人说话就会更难受不是吗？”
未央知道中国很多城市已经是封城状态，大家除了必要的活动都老实待在家里，哪也去不了。相对而言，日本形同虚设的禁令就比较宽松，活动并没太多受限。
“哎，谢谢未央小姐关心。今天就到这吧，时间不早了，我也累了，散了吧。”
夜猫没再多言，撇开未央的手后留下一半餐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人在原地发愣。
……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空微亮，夜猫坐在床边发愣片刻，简单收拾收拾便出门去海边散散心。
“哎，是时候回去了。”
夜猫来到东京台场海滨公园，坐在一块褪色的混凝土礁石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任由海风在发梢间来回吹拂。
初升的朝阳像是快要燃尽的灯火，将整片海面染得一片橙红。
他的目光空洞得像是一潭死水，任由那片朝阳在瞳孔里跳跃，也溅不起丝毫波澜。
岸边零星停着几辆自行车，游人很少，有一两个人在沙滩山漫步，看上去像是早起的上班族，或者久闷家中趁清晨人少出来透气的居民。
夜猫从包里掏出手机，翻看了几下，又慢慢放回包中。
手机里没有未读消息，甚至连一条广告都没有。仿佛这个世界也在某种不可言状的默契中，渐渐把他遗忘了。
回望西边，家乡隔着时差与大海，那是他血脉的起点，是他急迫想回去的远方。
一阵风吹来，夜猫下意识地把衣领拢了拢。
夏天了，清晨的海风还是凉的，拂过脖子的一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海风带着潮湿，杂糅着岸边的沙尘和海鸟的腥气，混成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他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一年后积压在心底的酸楚与疲惫。
“日本……东京……北海道……佳雪……”
夜猫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像是要把他们连同这片海域刻进脑海里。
他想起了佳雪，想起她的笑，她的泪，想起她临终前给自己的留言。
那种痛，像是一根细长的针，扎进心脏，缓慢而决绝。
他清晰记得佳雪遗言的每一个字，却再也找不到回复的窗口。
夜猫抬头看着那片海，浪花在朝阳中泛着红光，一朵朵溅到岸边又悄然散开。
每一次拍打都像是在提醒他，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会散去，什么也留不住。
东京的喧嚣，走过的街道，遇见的人……都只剩下一道道微弱的剪影，在脑海深处时隐时现。
就这样，他一个人望着大海怔怔发呆，静静在海边待到傍晚。
此刻，夜猫想起远在欧洲的父亲和哥哥，他们在欧洲那头的生活仿佛是一帧模糊的旧照片，与他渐行渐远。
他自来日本后一年时间里，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回国意愿。
见识了日本的精彩、新奇，经历了工作、生活和爱情，夜猫觉得够了，是该回去了。
他拨通了哥哥白莽的电话：
“哥，我想回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想回就回吧，只是，你放得下吗？”
闻言，夜猫同样沉默几秒：
“放得下，佳雪不在了，日本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唉……”
电话那头长叹一声，
“现在飞机票一票难求，而且回国手续复杂我们暂时回不去。好在老爸最近身体还行，天天待家里没被感染，你也要多保重。”
“嗯，我知道的。都是哥你在照顾爸太辛苦了，要不你让他一个人回国，我在家照顾他。”
夜猫的记忆里，自己不是读书就是出国打工，此刻突然为没能尽孝自责。
“滚滚滚，赚点钱就觉得自己行了？我没结婚没家庭，作为大哥照顾老爸是应该的，这事还轮不到你帮忙。”
白莽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回应，
“你老哥我看不上白妞更看不上黑妹，在这边算是废了。你真这么有孝心回国讨个老婆去，这才是最大的尽孝，不孝有三，无后……咳咳。”
白莽说到一半停住了，尴尬的转移话题：
“你要决定了回国就把奶茶店转让过户，把相关的事交接好，最后再把工作辞了，顺序不要搞反……”
“好。”
通话结束夜猫挂了电话。
“回去了，回去了。”
他收好手机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有风能听见。
天色渐暗，远处的灯塔亮了起来，像一只孤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片寂静的大海。
夜猫整了整衣领，抖掉衣服上的灰尘，起身离去。
脚下的沙子松软却又带着湿意，每踩一步都像是走向某个不确定的未来。
夜猫的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又模糊，风还在吹，但吹不散他心中的那片阴影。
那是失去爱人，远离亲人的阴影；是陌生国度寂寥的阴影；是游子内心深处漂泊的阴影。
“再见了，东京。”
夜猫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任他如何看也不会带走一滴海水。
东京的夜晚亮起霓虹，那些灯光看上去很温暖，照在身上却又让人感觉很凄冷。
而海边只剩下风声和黑暗，海浪拍打着岸边，似乎在无声地诉说：
“人间的悲欢离合，不过如此。”
夜猫双手插兜步伐坚定，眼神却在夜色中渐渐没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