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三的身影，如同被浓雾吞噬的孤雁，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带走了山谷中最后一丝声息，也留下了一片沉重的死寂。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尘土和决绝意志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寻欢站在茅屋前，望着影十三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晨风吹动他青衫的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重的忧色。他知道，这一步棋，是将影十三推入了九死一生的修罗场。成败与否，已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
龙啸云走到他身边，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李老弟，十三他……真的能行吗？曹宏老奸巨猾，万一……”
“没有万一。”李寻欢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我们必须相信他。正如他相信我们，能在他创造的机会下，完成最后一击。”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谢颜、赵无影和林诗音，最后落在缓缓走出茅屋的汪小闲身上，“现在，我们该谋划我们的‘势’了。”
众人回到屋内，气氛肃杀。桌上的油灯重新被拨亮，那鎏金铜盒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汪小闲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铜盒上，沉声道：“十三已入局，生死各安天命。我等所能做，便是将手中这把‘钥匙’，在最关键的时刻，插进最致命的锁孔。而要达成此点，需借‘势’。”
“师父，这‘势’……究竟是何物？如何借？”李寻欢问道。这也是众人心中最大的疑问。
汪小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缓缓道：“曹宏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内廷外朝，看似铁板一块。然，权势之巅，岂有真正的固若金汤？越是高位，猜忌越深，倾轧越烈。曹宏欲借天尊之力行篡逆之事，此事干系太大，他绝不敢让太多人知晓核心机密。即便在其心腹内部，也必有分歧与不安者。”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光芒：“我们不必直接寻找能与曹宏分庭抗礼之人，那几乎不可能。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缺口’，一个在曹宏势力内部，因利益、恐惧或理念不同而产生裂痕，并且能被我们利用的‘缺口’。”
“缺口？”谢颜若有所思，“师父是指……曹宏阵营中，可能存在的反对与西域金刚门过分勾结的力量？”
“不错。”汪小闲赞许地点头，“曹宏引西域势力入中原，是引狼入室。此事风险极大，一旦失控，必遭反噬。朝中并非无人看出此中风险，即便在阉党内部，也未必人人乐见其成。尤其是那些与曹宏并非一心，或对曹宏独揽大权早有不满，又或是担忧西域势力坐大损害自身利益的实权人物。”
龙啸云皱眉：“可这样的人，我们如何接触？又如何取信？”
“我们无需接触，也无需取信。”汪小闲语出惊人，“我们只需，将这份证据，‘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去判断，去抉择。”
他走到桌边，指尖轻点铜盒：“我们要制造一个‘意外’，让这份曹宏通敌的铁证，‘恰好’落入某个有足够分量、且与曹宏有隙的实权人物手中。此人或许不敢公然与曹宏为敌，但手握如此把柄，他必会暗中布局，以求自保，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打击曹宏。我们要利用的，就是他暗中动作时，必然引发的混乱和权力结构的微妙变化。”
“此计甚险！”赵无影沉吟道，“如何确保证据能送到对的人手中？又如何确保此人不会转手将证据献给曹宏以表忠心？”
“所以，人选和方式，至关重要。”汪小闲目光深邃，“此人需满足几个条件：一，位高权重，有与曹宏周旋的资本；二，与曹宏存在切实的利益冲突或旧怨；三，其势力范围最好能触及宫禁，方便我们后续行动；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需有把柄或软肋，让我们能施加某种程度的……影响或暗示，使其不敢轻易倒向曹宏。”
众人凝神细思，在脑海中筛选着符合条件的人物。朝中派系复杂，符合前三个条件者或许有之，但第四条却极难满足。
汪小闲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或许，我们可以从御马监太监，孙德海身上着手。”
“孙德海？”龙啸云有些疑惑，“此人虽是宫内大珰，掌御马监兵符，但素来低调，似乎不及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那般权势熏天。”
汪小闲微微一笑：“正因其低调，掌兵符而不张扬，方是懂得韬光养晦之辈。御马监掌禁宫部分戍卫及京营调兵之权，位置关键。更重要的是，据我所知，孙德海有一义子，曾任边镇监军，去年因与金刚门争夺西域商道利益，死于非命，死因蹊跷，孙德海曾暗中调查，疑与曹宏纵容金刚门有关，此事虽被压下，但芥蒂已深。此为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孙德海与曹宏并非一系，曹宏欲揽尽内廷大权，孙德海掌兵权，早已是曹宏眼中之钉，只是时机未到，暂未动手。若曹宏借西域之力成事，第一个要削夺的，必是孙德海之权。孙德海不会看不到此点。”
“其三，”汪小闲声音压得更低，“孙德海家乡族亲，曾受我早年一位故人恩惠，有此香火情在，虽不能令其助我，但若证据‘意外’落于其手，他至少不会立刻将其毁去或献与曹宏，而是会权衡利弊。这便是我们需要的‘缺口’和‘变数’。”
李寻欢眼中光芒闪动：“师父之意，是让赵香主设法，将密信抄本，‘意外’地让孙德海的人得到？借此挑起他与曹宏之间的猜忌和暗斗？”
“不错。”汪小闲点头，“孙德海得此密信，必惊惧交加。他不敢公然发难，但定会暗中加强自身防卫，调整宫中布防，甚至会利用职权，在寿辰当日做一些小动作以观风向。这些动作，必然会引起曹宏的警觉和反制，宫内局势将变得更加微妙复杂。而这混乱，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看向赵无影：“赵香主，你熟悉京城门路，狐影门在宫内底层应还有些眼线。此事需做得极其巧妙，既要让孙德海得到密信，又要让他以为是自己‘偶然’截获，绝不可让其察觉是有人故意为之。你可能办到？”
赵无影神色凝重，沉思片刻，重重点头：“属下尽力而为！可设法通过御马监下辖的某个采办宦官，将密信夹带入宫，再制造一点‘意外’，让其落入孙德海亲信手中。”
“好！”汪小闲道，“此事关乎全局，务必小心。”
他继续部署：“一旦宫内因孙德海得信而生变，我们的机会便来了。届时，寻欢、谢姑娘，你二人需凭之前谋划的密道，潜入核心区域。龙大侠在外策应，制造更大混乱。林姑娘统筹后方。”
“至于公开展示证据……”汪小闲眼中闪过决然，“待宫内大乱，时机成熟之际，我们或可铤而走险，直接在百官面前，将这惊天秘密揭开！具体如何行事，需见机而动，但首要目标，是确保铁证能呈于御前，或公之于众！”
计划的大方向就此定下，虽依旧险峻，却比盲目硬闯多了一份智取的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山谷中进入了最后的备战阶段。赵无影携带密信抄本，悄然离去，执行那危险的任务。李寻欢、谢颜、龙啸云则加紧演练配合，熟悉汪小闲提供的秘密路径。林诗音备齐各类药物。
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心，是时运，更是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