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中,李寻欢默然独坐。
上官金虹已离去,如鬼魅般消失,不留一丝痕迹。但他留下的每一句话,却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李寻欢心头。
天机仪碎片…功臣名单…见不得光的交易…父亲李慕白的死…幽冥鬼姥的追杀…西域金刚门…金钱帮的“合作”邀约……
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画。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深不见底。
上官金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真的知道父亲死因的真相?还是这只是一个诱饵,一个将他拖入更大阴谋的陷阱?
合作?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夜色,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一轮冷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将凉亭和孤坐的人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更添几分孤寂。
风起,竹影摇曳,发出沙沙声响,如同鬼魅低语。
远处聚义厅的灯火早已熄灭,林府仿佛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方才的刀光剑影、杀机四伏,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但李寻欢知道,这不是梦。
杀机从未远离,只是潜入了更深的黑暗里,等待着下一次爆发。
他指尖摩挲着袖中飞刀,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与上官金虹的短暂对峙,比与七大高手结阵搏杀更耗心神。那是一种无形的、碾压式的气势压迫,仿佛面对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
他的飞刀,能快过上官金虹的“龙凤环”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必须在这巨大的漩涡吞噬他之前,找到真相,拥有足以斩开一切迷雾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师父汪小闲传授新三式时的话:“刀是死的,人是活的。”
流刀归墟、焚刀燎原、御刀璇玑…这三式已近乎于“意”的境界,绝非单纯苦练招式所能达成。需要的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刀合。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那片空明之境。脑中再次浮现白日里激战七杀阵的每一个瞬间:飞刀撞击铜棍的巧劲,半空借反震之力脱困的急智,捕捉吕迪心神波动破阵的决断…
生死一线的搏杀,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他忽然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指尖一翻,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跃入指间。他并未射出,而是以指轻抚刀身,感受着那微妙的弧度与重量,心神与刀意渐渐交融。
“流…”他心中默念,手腕极轻微地一抖,飞刀并未离手,却仿佛带起周遭气流的细微波动,数道无形的刀意似分似合,流转不定。
“焚…”内力微吐,一股灼热之意透指而出,刀身隐隐泛起微红,空气中弥漫起一丝淡淡的焦味。
“御…”他手腕划出一道极其玄奥的轨迹,飞刀绕指盘旋,如星绕北辰,轨迹圆融,似与天地某种韵律相合。
虽未真正发出,但他对这三式的领悟,在经历了白日生死搏杀与方才心神压迫后,竟又深了一层。
飞刀之道,永无止境。
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自亭外竹林小径传来。
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李寻欢目光一凝,指尖飞刀悄然隐入袖中。
他默然望向小径入口。
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而来。
是白芷。
她去而复返,悄然行至亭外,并未立刻进入,只是静静立于月光下,白衣胜雪,面容清冷,目光平静地看着亭中的李寻欢。
“李公子。”她率先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夜的寂静。
“白使者。”李寻欢微微颔首,“去而复返,有何指教?”
白芷默然片刻,缓步走入亭中,在李寻欢对面坐下,目光扫过石桌,仿佛在查看上官金虹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
“上官金虹…与你谈了些什么?”她直接问道,目光锐利。
李寻欢淡淡一笑:“无非是些旧事,和一些…交易。”
“交易?”白芷眸光一闪,“他与你能有什么交易可谈?”
“比如,帮他找到天机仪碎片,他帮我查出杀父真凶。”李寻欢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白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上官金虹的话,你也信?他不过是利用你,想得到那份名单,掌控朝野罢了。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我知道。”李寻欢道,“但老虎的洞穴里,有时反而藏着最真实的线索。”
白芷默然看着他,半晌,忽然道:“你可知,那名单之上,或许也有你父亲的名字?”
李寻欢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当年平定西域之乱,武林中各路豪杰皆有参与,有功者众。但事后…并非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封赏,有些人,甚至神秘消失。”白芷缓缓道,“那份名单,记录的或许不只是功臣,还有…被抛弃和灭口的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李寻欢默然不语,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父亲…是被抛弃和灭口的人之一?这就是他被害的真相?
“幽冥教也在找那份名单?”李寻欢问道。
“教主追查此事,并非为掌控什么,而是为…赎罪,也为…正名。”白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幽冥教过去罪孽深重,教主欲以余生,弥补前人过错,揭开尘封真相,还逝者一个公道。”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真诚。
李寻欢默然注视着她,试图判断话语的真伪。
“上官金虹想要的,是权力。而我们想要的,是真相。”白芷迎着他的目光,“李公子,你是相信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还是相信一个意图赎罪、与你有旧谊渊源的人?”
她的话,直指核心。
李寻欢沉吟片刻,道:“我需要证据。”
白芷微微颔首:“我会给你证据。”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样式古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个模糊的“李”字。
“这是…”李寻欢目光一凝。
“这是在追查一名当年失踪的工匠遗物时发现的。”白芷道,“据推测,此物很可能是当年参与天机仪核心部件打造的工匠的身份标识。而这个‘李’字…或许与你父亲有些关联。”
李寻欢拿起令牌,触手冰凉,那模糊的“李”字,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宿命感。
这证据,似真似假,却恰到好处地击中了他心中最深的疑窦。
“教主让我转告你,”白芷继续道,“小心林仙儿。她身上的玉,绝非幽冥鬼姥所赠那么简单。那玉…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会引来杀身之祸的钥匙。”
钥匙?
李寻欢想起林仙儿那枚“冰魄凝香玉”的奇异寒气和其中若隐若现的纹路。
“另外,”白芷站起身,准备离去,最后说道,“上官金虹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这一天内,金钱帮或许不会动你,但其他人…就未必了。尤其…是西域来的客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深深看了李寻欢一眼,转身飘然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亭中又只剩下李寻欢一人。
他默然握着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望着亭外凄冷的月光。
白芷的话,与上官金虹的话交织在一起,真假难辨,却都指向更深的谜团和更凶险的杀机。
父亲、天机仪、名单、碎片、玉佩、钥匙…
幽冥教、金钱帮、金刚门…
信任?还是利用?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自身后竹林的极暗处袭来!
并非射向他的人,而是射向他手中的那枚青铜令牌!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劲力凝聚一点,旨在毁物而非杀人!
李寻欢心神虽乱,但历经生死磨练出的本能已远超常人!
他几乎想都未想,持令牌的手猛地一缩!
同时另一只手反手一挥!
“回刀破浪!”
一道寒光自袖中激射而出,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精准无比地迎向那道袭来的黑影!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轻响!
一枚乌黑细小的针状暗器被飞刀凌空击碎!
但飞刀去势未尽,竟借着碰撞之力,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射向暗器来处的竹林深处!
“御刀璇玑!”之初步运用!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哼,随即是枝叶急速晃动的声音,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
李寻欢并未追击,他默然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望向黑暗。
对方的目的,是毁掉令牌?还是试探?抑或是…警告?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令牌,完好无损。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刺杀,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白芷说的对。
这一天,绝不会平静。
西域的客人,已经来了。
风更冷了,吹动竹叶,如同无数脚步声在靠近。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