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叶密。
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
李寻欢和龙啸云一路疾奔,直至彻底听不到身后的任何动静,才敢放缓脚步,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剧烈地喘息。伤口火辣辣地疼,汗水浸入,更是刺痛。
“甩…甩掉了…”龙啸云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李兄弟…你方才那手飞石…简直是神乎其技!龙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看向李寻欢的眼神,敬佩之中,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李寻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撕下衣襟,草草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他的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有火在烧。
飞石…那不是飞石。那是他在绝境中,对飞刀之“道”的一次本能触摸。那种将力量瞬间爆发、传递于物、使其崩裂伤敌的感觉,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这不再是汪小闲教的“藏”与“出”,而是他自己在生死间悟出的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李寻欢包扎好伤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很快会追上来。”
龙啸云点头,神色重新变得凝重:“这些人如跗骨之蛆,看来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命。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暂避,从长计议。”
两人稍事休息,便继续在密林中穿行,更加小心谨慎。幸运的是,似乎真的暂时甩掉了追兵。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场山雨似乎即将来临。
就在暮色四合之际,他们在一片山坳里,发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大半都已倾颓,只有偏殿一角似乎尚可遮风避雨,那点火光,正是从那里透出。
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是敌?是友?还是…?
龙啸云低声道:“小心为上。我先去探探。”
李寻欢却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一起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庙里的人,不简单。那火光稳定而孤寂,不像寻常旅人。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破庙,如同两只夜行的猫。透过破损的窗棂,他们看到殿内情景。
一堆小小的篝火,驱散着庙内的阴冷和潮湿。火堆旁,坐着一个老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者。头发灰白,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皱纹,正佝偻着身子,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嘴里似乎还在含糊不清地哼着什么俚曲小调。
他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油光发亮的红漆葫芦,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一个普通的、落魄的、醉醺醺的老酒鬼?
龙啸云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似乎是个寻常老人…”
李寻欢的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老者的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拨弄火堆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的韵律。
更重要的是,那老者的眼睛。
偶尔抬起看向火堆的眼睛,浑浊之中,却时不时闪过一线洞悉世事的、近乎孩童般顽皮又深邃的光。
绝不普通。
李寻欢按住龙啸云,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则整了整衣衫,故意加重了脚步,走向庙门。
“咳咳…”他发出几声咳嗽。
庙内的哼唱声戛然而止。那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哟…这荒山野岭的,还有客人上门…是来躲雨的?还是来讨酒喝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醉意。
李寻欢拱手,语气平静:“老丈请了。我兄弟二人路遇歹人,仓促间迷了路径,见此处有光,特来借地暂避,望老丈行个方便。”
龙啸云也跟了进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和老者。
“方便…嘿嘿…方便…”老者怪笑两声,拿起红葫芦灌了一大口酒,酒液从他嘴角溢出,他也毫不在意,“这破庙又不是我的,你们爱待就待…只要不怕晦气…”
他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李寻欢包扎的手臂和龙啸云散乱的头发,嘿嘿笑道:“歹人?看样子…两位小哥遇到的歹人,还挺凶?”
李寻欢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些许毛贼,不足挂齿。”
“毛贼?”老者又笑了,笑声像是破风箱,“什么样的毛贼,能把两位逼得用出‘飞石打穴’、‘震字诀’的功夫逃命?嘿嘿…现在的毛贼,可真了不得…”
飞石打穴!震字诀!
李寻欢和龙啸云浑身猛地一震!
这看似醉醺醺的老头,竟一口道破了李寻欢那绝境中悟出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招式路数!
李寻欢的手,瞬间扣住了腰间——虽然那里已无飞刀。
龙啸云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庙内的气氛,瞬间绷紧!
那老者却仿佛毫无察觉,又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眯着眼看着跳跃的火苗,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唉…老喽…眼睛花喽…就看到石头乱飞…好像还看到几条小狼崽子,闻着味儿往西边黑风坳去了…也不知道去干啥…听说那地方,最近不太平哟…有大家伙…”
他说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脑袋一歪,竟像是彻底醉倒,靠着墙壁发出了鼾声。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句话,根本不是出自他之口。
李寻欢和龙啸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背后却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老人,绝对是高人!
他不仅看破了李寻欢的招式,更是在…指点他们?警告他们?
西边…黑风坳…大家伙…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
山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