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砌的议事厅内,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围坐在沉重橡木长桌旁众人的影子投在悬挂的军事地图与家族纹章上,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烟熏与陈旧羊皮纸混合的气息。
佩恩领主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金属雕花。他听完了麾下重臣们的陈述,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凝重、或激昂的面孔,最终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诸位的分析,我都已听清。利弊权衡,心中各有尺度。现在,我想再问一次,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局中,我们黑泽领,究竟该如何定位自己的方向?”
行政官恩特,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摊开按在桌面上,语气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忧虑:“大人,请恕我直言。纵观我南境,乃至放眼王国之外,我们的领地在您的治理下,民生复苏,仓廪渐丰,商路重开,不敢说是地上神国,也称得上是一片难得的安宁乐土。此时若主动卷入王都那权力的漩涡,无疑是将羔羊投入狼群。征调我们的青壮,消耗我们积攒的财富,更会为我们树立数不尽的明枪暗箭。依我之见,我们应当依托隐藏在南境派拉蒙这棵大树里,表面上响应新王的任何征召,在大的方向上保持同步,不授人以柄。但若王命是要我们充当前阵的沙石,去抵挡最猛烈的冲击,以致损害我领地根基……那么,我们或可‘行动迟缓’一些,‘保存实力’方为上策。”
他的话音未落,普德劳斯便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常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领主大人,”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我认为恩特行政官所言,说对了大半。但真正的关键,在于您自身!在没有突破那层壁垒,成为‘气境’强者之前,您本身就是领地最强大的武器,也是最脆弱的核心。此次北上王都,路途遥远,局势不明,万一……我是说万一出现人力不可及的变故,我们将满盘皆输!我的建议是,隐忍!继续隐忍!直到您成功晋级,届时,我们的声音才会真正被王都听见,而不是被视为可以随意牺牲的卒子。”
这时,主管领地事务的阿尔瓦站了起来,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海岸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奥迪拉人”威胁的海域上。“普德劳斯,你的谨慎是为了领主的安全,但我必须提醒诸位,我们面临的威胁并非只在北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奥迪拉人的海盗舰队就像悬在我们脖颈上的利刃!不解决这个外患,我们的商船永远无法安全出入,他们随时可以通过‘望潮镇’这个海上出口,持续给我们放血!因此,这次北上,必须去!”他转向佩恩,目光灼灼,“我们需要新王的正式手书,哪怕只是一纸调停文书,对奥迪拉人也是一种强大的威慑。我们需要时间,大人!我们的造船坞才刚刚开始尝试建造战船,水手的训练更是需要岁月。我们必须用这次北上行争取一个暂时的缓和期,哪怕是虚假的和平!待我们的海军成长起来,拥有了真正的‘海上铁拳’,才有资格谈论对抗!”
佩恩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次掠过恩特忧虑的脸、普德劳斯紧握的拳头、阿尔瓦激动的神情。他微微颔首,心中已然明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的意思,我已深知。隐忍,发展,积蓄力量,这仍将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的核心。”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然而,此次北上,势在必行。不仅仅是为了阿尔瓦所说的王命手书。”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关于突破,‘墨晶’蓄能尚需时日,若气境强者如此易成,这天下早已是另一番光景。我自有分寸。”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越遥远的距离,看到北方的景象。“更重要的是,风领帝国这棵大树,如今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西北方的掠食者,还有那些甘为爪牙的‘共生会’……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如果我们前面的支柱,风临王城,都倒塌了,我们这片南境的‘天堂’,又能独存几时?面对域外之敌,人类若还不能同心,等待我们的只有共同毁灭。风临王都此次被掠食者围攻,想必也损失惨重,该让他们,让所有人都看清‘共生会’这群被所谓‘创世主’迷惑的带路党们真面目了。他们在挑战整个人类的秩序,也在挑战风神信仰的根基……”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想,最高神殿的那帮大人物们,此刻也该感到危机了吧。当另一种‘信仰’开始动摇风神的权威时,他们也无法再安坐于象牙塔之中。这次北上,或许正是要将这种危机感,带给那些尚且沉浸在权力游戏中的人。”
寒风如刀,刮过西境顿巴特堡高耸的城垛。这座佩恩曾才采买过马匹的城市,严寒尚未完全退去,残雪污浊,黏在石缝与血渍之间,但这份刺骨的冷,远不及城头守军心中绝望的冰霜。
城墙之下,是翻涌的死亡之潮。数千流窜的变异者,裹挟着偶尔闪现、动作迅捷的掠食者,如同腐烂的潮水,不断拍击着顿巴特堡的根基。他们曾是附近的农民、工匠、甚至小贵族,如今只剩下对血肉的本能渴望。来不及逃入城门的流民,在绝望的哭嚎中被扑倒、分食,或在剧烈的痛苦中扭曲变形,最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加入曾经吞噬他们的行列。
城头的防御已成本能的机械重复。弓手们面色紧绷,弓弦嗡鸣,箭矢带着精准的狠厉,直奔那些蠕动头颅。每一支命中,都意味着一具行尸的彻底倒下。民夫们吼着号子,将绑着巨石的绳索奋力推下城垛,沉重的撞击声混着颅骨碎裂的闷响,在城墙根下连成一片。旋即,他们又群起发力,将染血的石块拉回,准备下一次碾压。
然而,真正的恐惧来自那些完成进化的掠食者。它们如鬼魅般混杂在尸群中,抓住守军疲惫的瞬间,利爪扣进石缝,以惊人的速度攀援而上,骤然扑出!一道黑影闪过,利爪呼啸,几名民夫连同他们的盾牌瞬间被撕裂,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墙面上。
另一处三只掠食者如同鬼魅般从城墙外侧翻越而上,利爪瞬间撕裂了两个民夫的喉咙。
“低头!”卡特暴喝前冲,剑鞘撞开呆立的士兵,巨剑已带着破空声斩落。最先扑来的掠食者被当头劈开,黑血溅在士兵颤抖的皮甲上。
“稳住!长矛手上前!”
怒吼声中,城墙各处闪耀起觉醒者独有的能量辉光。十多位觉醒者如同激流中的礁石,在盾矛战兵们的紧密协作下,悍然迎上这些致命的突破者。刀剑交击,能量爆裂,每一次短促而血腥的接战,都在墙头留下更多的残肢与尸体,将垛口染成暗红。
卡特骑士踏过粘稠的血污,巡视着防线。他的盔甲上布满刻痕,神情比西境的冻土更沉重。他找到了正由两名侍卫搀扶着、站在内墙哨塔旁的子爵阿巴斯。这位肥胖的领主满面油汗与愁容,臃肿的肚子在华服下不安地起伏。
“子爵大人,”卡特的声音干涩,“箭矢和滚石消耗太快了。民夫……也快撑不住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连皮尔洛侯爵和他的铁环城都陨落了……我们这里,真的能守住吗?我们的援军在哪里?西境的其他兄弟城市,难道都瞎了吗聋了吗?”
阿巴斯子爵艰难地喘息着,摇了摇头,肥肉在下颌颤动。他没有地方可以求救,所有能派出的信使,所有能放出的信鸽,都已耗尽。西境如今是一盘散沙,群龙无首,各自在恐惧中挣扎。
“卡特,我的骑士,”阿巴斯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没有援军。德尔加城那边,正和扎哈木人杀得你死我活,据说那些草原蛮子像过境的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比城下这些怪物……还要可恨。”
他的目光投向城外那望不到尽头的活死人之海,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叹息。
“卡特,”阿巴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看到了吗?它们……它们根本杀不完!刚清理完一片,后面的又涌上来!那些会爬墙的魔鬼!”他说着,肥胖的手指指向城墙某处,那里刚刚经历一场激战,几名民夫的尸体被抬下,留下长长的血痕,而战士们正用长矛将一具掠食者扭曲的尸体推下城墙。
“我们……被抛弃了。”
话音未落,城墙另一端再次爆发惊呼与惨叫,又一只掠食者成功登城,带起新一轮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