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道理虽明。
朱高炽心中仍有数点疑惑未解。
“父王如何能断定,王褐一定会应允?倘若王褐执意拒绝,坚持与李成桂联手对抗父王呢?”
“毕竟,父王如今的举动,已将意图暴露无遗。”
“他们皆非庸人!”
“若因此更加齐心协力,岂不是此计全然落空?”
他内心的忧虑,并非毫无根据。
朱高炽深知,人心变幻莫测,某些人的抉择,往往出人意料。
但,那戴面具的神秘人却轻轻摇头。
“团结?眼下能维系片刻安宁,已是他们所能忍耐的极限。”
“你……终究不懂人心。”
“人心难料,更何况是高丽国君之心、百官之意,乃至李成桂麾下将士之志?”
“在这座高丽王城之中,今夜之人情动荡,如潮翻涌!”
“王褐虽为君主,却遭遇生平未有的兵变胁迫,他又怎能真正信任李成桂?若非群臣居中调停,他对李成桂的畏惧,实则远胜于对燕王的忌惮!”
“而那些朝中大臣,今日见燕王主动示好,明确表示不干预其内政运转,又岂会无动于衷?须知,大明王朝的信誉,远比李成桂更为可靠!”
“这一点,对王褐而言,亦不例外。”
“至于李成桂……”
朱高炽双眼骤然一亮,急声问道:“难道他只剩愤怒可言?”
“错!”
朱雄英冷然否定。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正是这双眸子。
让朱高炽感受到一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国如掌中观纹的深沉气度。
如此谋略,洞悉人心,究竟是何人所设?
看他应对自如的模样,莫非此人本就在全局谋划之中?
不过,也正因如此,朱高炽愈发困惑。
错了?
难道自己刚才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
“何处有误?”
只见那人已然起身,缓步走到房中悬挂的地图前。
“看如今局势!”
“三方彼此猜忌,却又不得不相互倚赖……”
“此刻,比拼的便是谁手中的底牌更多,谁能撑得更久。”
“人心难测!”
“可有时正因难以预料,最终的结果,反而令人始料未及。”
“譬如……”
“此次人心之争,结局恐怕并非燕王所给出的那两个选项。”
“啊?”这一次,朱高炽是真的茫然不解。
“怎会如此?他们只有答应或拒绝两种选择罢了?”
朱雄英再次摇头,“恰恰相反!”
“方才说过,三方既互不信任,又不得不信……关键就在于,谁的筹码更多,谁的力量更强!”
“而胜负之机,便在于——谁最先崩溃!”
……
另一处。
高丽,开京城!
三个时辰之后。
时间已至子时,夜色浓重。
然而,整座开京王城,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燕王的消息传得太快。
早在张玉将“曹敏修”的首级公然送回之时,全城上下几乎瞬间便知晓了燕王的手段。
李成桂府邸中,仅传出一声震怒至极的咆哮,旋即归于沉寂。无人知晓他正在筹谋何事,又将做出何种决断……
而另一边。
宫中依旧光亮如昼。自燕王抵达、李成桂入京以来,仿佛朝臣与皇帝都已忘却了安寝之事,只静候最终结局。
自燕王传讯以来,朝堂之上再度议论纷纷。
“诸卿,我等究竟该应允,还是拒绝?”
此时,早已无力维持威仪,瘫坐于王座之上的王褐,强打精神,向群臣发问。
“王上,依臣之见,万不可应允!燕王此举,分明是要斩断我等与李将军之间刚刚建立的盟约!其狼子野心,如今连掩饰都懒得再做!”
一位大臣当即怒吼,言辞激烈,坚决反对。
然而,另一方却反驳道:“王上,依臣之见,李成桂必是逆贼无疑!其心狠手辣,崔相奉王命前往交涉,竟被此人无情诛杀!”
“试想,一旦燕王离去,此贼盘踞我开京城中,又有何人能够制衡?”
“到那时,我等性命难保,王上……王上恐怕也将大难临头!”
一名高官低头恳求,声音凄切:“至于燕王,他终究是大明的亲王,况且行事严正。他愿以大明一国之信誉为誓,助我等剿灭内患之后,绝不插手我国内政。”
“这,或许正是眼下我们最应倚重的出路!”
“高老,此言你也说得出口?燕王毕竟是外人,堂堂大明亲王驾临,难道仅凭几句承诺,我们就该俯首听命?若他日后背信弃义,那才是我等覆灭之时!”
“未必如此!难道我们宁可信那李贼,也不肯信燕王?崔相已死,如今朝中,还有谁是他不敢诛杀的?”
“你——”
“住口!”
终于,王褐再也无法忍耐。
朝堂之上群臣争执不休,各执一词,吵得他头痛欲裂!
然而……
他内心却异常清楚,此刻这满朝文武之中——
那些反对接纳燕王旨意的,正是自打李成桂节节胜利的消息传来后,早已暗中投靠其门下的官员。
他们自然要为李成桂张目!
而支持与燕王合作的,则多是与李成桂结怨甚深之人。
他已然看得透彻:
这些人所作抉择,无不是出于私利,只不过在外表披上了一层“为国为民、忠君体国”的外衣罢了。
百官皆然!
身为君王者,也必须做出抉择。
若选择依附李成桂,一旦燕王撤离,恐怕自己明日便会莫名失踪,甚至还要留下一道“自愿退位”的伪诏!
更何况,李成桂如今早已是叛逆死敌,
若非局势紧迫,他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令其生不如死。
至于燕王……
虽来意不明,最初更是为助李成桂而来,可此次竟公开表态,显然因李成桂擅自进京而震怒,这才下达号令。
且是以“一国之信誉”立下誓言。
坦白而言,若非顾虑背负背叛高丽的骂名,他早便倾向相信燕王。
至少!
他更愿意相信,一个外人,一个来自大明的外人,绝不可能真正掌控高丽——单是水土不服,便足以让多数人难以立足。
但李成桂,唯有李成桂,才是他真正的死敌!
因此……决断……
转念之间,他已明晰心中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