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大昭帝都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换上了别样的活色生香。
尤其是临近七夕,民间自发组织的庆典早已拉开序幕,各坊市间搭起彩楼灯山,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文人墨客、深闺女子……皆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涌上街头,享受这盛世下的烟火繁华。
乾元殿内,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的萧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骨,习惯性地抬眼寻找沈言的身影,却发现殿内空空如也。
只有贴身伺候沈言的奴婢阿萦战战兢兢地前来回禀:“启禀陛下,娘娘……娘娘说殿内闷得慌,带着两个侍卫,微服出宫……去坊间看热闹了。”
萧彻眉头瞬间蹙起。虽说如今四海升平,京都治安极好,但言言那般容貌气度,即便换上寻常布衣,在人群中也如珠玉在侧,难掩其华。
他怎能放心?几乎是立刻,萧彻便站起身,沉声道:“备常服,朕要出宫。”
当萧彻带着几名便装暗卫,循着暗中等候的侍卫留下的记号,找到沈言所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随即又轰然沸腾起来。
那是在一处较为开阔的街市广场,百姓们用木板和竹竿临时搭建了一个不算太高、却足够显眼的台子。
台上没有专业的伶人,反倒是些大胆的年轻人轮流上去表演,或唱些俚俗小调,或耍几套不甚精湛的拳脚,引得台下围观的民众阵阵喝彩,气氛热烈非常。
而此刻,站在台子中央的,正是他那本该在宫中安坐的皇后——沈言。
沈言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乔装,穿着一身寻常的靛蓝色粗布长衫,头发也用同色布带随意束起,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许灰土,掩去了几分过于精致的容颜。
然而,那挺拔如竹的身姿,那顾盼间流转的清辉,又如何是凡尘布衣能够完全遮掩的?
他显然是在学舞。
台上似乎有个西域来的胡商队伍,带着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姬,正在表演一种节奏明快、动作大胆热情的胡旋舞。
沈言站在台侧,看得极其专注,那双总是盛满睿智与沉静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新奇而炽热的光芒。
他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模仿着舞姬的动作,抬手,扭腰,旋转……
起初还有些生涩和羞赧,动作放不开。但随着周围百姓善意的起哄和鼓励,加上那极具感染力的异域乐声,沈言似乎渐渐抛开了束缚。
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身体协调性极佳,几个回合下来,竟将那胡旋舞的几分精髓学了个形似。
乐声愈发急促,鼓点敲打在人心尖上。
沈言深吸一口气,竟真的随着节奏,在台中央旋转起来!
靛蓝色的粗布衣衫在他急速的旋转中猎猎作响,勾勒出他劲瘦柔韧的腰肢线条。
他双臂舒展,如同翱翔的鹤,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无形的轨迹。
没有舞姬那般刻意的妩媚,他的舞姿更偏向一种洒脱不羁的风流,带着男子特有的力量感,却又因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此刻沉浸其中的忘我神态,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超越性别的魅惑。
月光与周遭悬挂的灯笼光芒交织,落在他因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落在他汗湿的、几缕挣脱发带垂落在额角的黑发上,落在他那双因兴奋和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仿佛盛满了星子的眼眸里……这一刻,他不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凤主”,他只是一个在月下纵情歌舞、享受着世俗快乐的俊美青年,鲜活,生动,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台下的欢呼声、口哨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无数目光,无论男女,都痴痴地凝望着台上那月下惊鸿般的身影,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倾慕。
萧彻站在人群外围,周身的气息已然降至冰点。
他看着台上那个仿佛在发光的、他视若性命的心爱之人,正被无数道贪婪、欣赏、痴迷的目光肆意打量着,看着他那平日里只对自己展现的、或嗔或喜的生动表情,此刻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股暴戾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的占有欲,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翻涌、冲撞!
他的言言!他的皇后!怎能被旁人如此窥视?!那舞姿,那神态,那因他而起的、所有的妩媚与风情,都只能属于他萧彻一人!
“砰!”一声闷响,是萧彻拳头紧握,骨节发出的声音。
他周围的几个暗卫感受到陛下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低气压,个个噤若寒蝉,把头低的更低。
就在这时,台上的乐声达到高潮,沈言一个利落的连续旋转,衣袂翻飞如云,身形稳稳定格,微微仰头,唇角扬起一个畅快而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在月光下,简直靡丽得惊心。
就是这一个笑容,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烧断了萧彻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微服出巡,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顾不得会引起怎样的骚动!他猛地拨开身前的人群,力道之大,让几个被推搡的百姓差点跌倒,引起一片惊呼。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彻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黑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气息,几步便跨上了那临时搭建的木台。
沈言刚停下动作,气息还未喘匀,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手腕,力道之大,让他疼得蹙起了眉。
他愕然抬头,对上的便是萧彻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幽深如渊的眼眸。
“萧……”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名字,整个人便被萧彻以一种绝对占有的、不容抗拒的姿态,狠狠地打横抱了起来!
“啊!”台下瞬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气势骇人的高大男子,如同抢夺珍宝般,将台上那惊艳绝伦的舞者强行掳走。
“放肆!你是何人!”台上有胆大的年轻人想上前阻拦。
萧彻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那蕴含着帝王之怒的威压,瞬间让那人如坠冰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暗卫们迅速上前,无声地隔开了人群,清出一条道路。
“萧彻!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沈言又惊又羞,挣扎起来。
他能在百姓面前忘情舞蹈,却无法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萧彻这样抱着,这成何体统!
“闭嘴!”萧彻低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某种沈言从未听过的、危险的暗哑,“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不再给沈言任何开口的机会,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下台子,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种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戾气。
留下的,只有一地被惊掉的眼球和无数猜测纷纭。
“刚才那人……好可怕的气势……”
“那舞跳得真好的小哥,是被……”
“我看那抱人的爷,非富即贵啊……”
“……”
回宫的路上,萧彻一言不发,只是将沈言箍得死紧,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回到那令他失控的舞台上,再去对旁人展露那该死的、勾魂摄魄的风情。
沈言起初还挣扎几下,但感受到萧彻身体那异乎寻常的紧绷和灼热的体温,以及那周身弥漫的、几乎实质化的醋意和怒火,他渐渐安静了下来。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人在乎到极致的悸动。
直到被萧彻一路抱回乾元殿,重重地放在那张宽大的龙榻上,沈言才得以喘口气。
他看着逼近的、眼眸幽深如同暗夜捕猎者的萧彻,忍不住解释道:“我就是……就是觉得好玩,学一下而已……”
“学一下?”萧彻俯身,双手撑在沈言身侧,将他禁锢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声音低沉而危险,“学到引得万人空巷,学到让那些无知庶民对你流连忘返?言言,你可知朕当时……真想剜了那些人的眼睛!”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与后怕。
沈言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情感,心头一跳,知道这次是真的把这醋坛子……不,是醋缸,给彻底打翻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萧彻紧绷的脸颊,放软了声音:“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跳个舞。而且,”他顿了顿,眼角微微上挑,带上了一丝狡黠和挑衅,“陛下不是说过,最喜欢看我跳舞的样子吗?之前不是你一直缠着我跳给你看嘛,那我学新舞不也是为了你吗?”
他故意提起旧事,果然看到萧彻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神也更加幽暗。
“那不一样!”萧彻咬牙切齿,“那时只有朕能看!”而现在,差点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好啦,下次不敢了。”沈言见好就收,主动环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滚烫的颈窝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陛下就饶了我这次吧?嗯?”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这般主动示好,萧彻满心的怒火和暴戾,终究是被这熟悉的依赖和柔软一点点抚平、融化。他叹了口气,收紧手臂,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没有下次。”他霸道地宣告,声音依旧沙哑,“以后想跳,只能在朕的面前跳。只跳给朕一个人看。”
“……霸道。”沈言小声嘟囔,嘴角却忍不住弯起。
“朕就是霸道。”萧彻理直气壮,低头,寻到那两片因为方才舞蹈而显得格外红润的唇瓣,带着惩罚与占有的意味,狠狠地吻了上去。
月光透过窗棂,悄无声息地窥探着室内交织的身影。一场因月下惊鸿舞引发的帝王失控,最终消弭于更加缠绵悱恻的温情之中。
只是经此一事,大昭的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看管”愈发严密,而民间关于那夜月下神只般舞者与神秘霸道贵人的传说,却悄然流传开来,成为了帝都七夕之夜,一段香艳而神秘的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