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玉门关内外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
关内,将士们休整、疗伤、加固城防,气氛虽不松懈,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肃杀。
关外,溃散的戎族残部如同无头苍蝇,在广袤的戈壁滩上惶惶不可终日,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
萧彻肩伤未愈,被沈言强行按在帐中“静养”。
说是静养,实际上军务文书依旧源源不断地送来,只是沈言在一旁虎视眈眈,严格控制着他伏案的时间,时不时就递上一碗温度刚好的汤药,或者干脆抽走他手中的笔,逼他闭目休息。
“朕只是伤了肩膀,不是废了。”萧彻有些无奈地看着又一次“夺权”的沈言。
沈言把笔搁在笔山上,双手叉腰,故作凶狠:“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医说了不能劳神!你再不听话,今晚的药里我就给你多加二两黄连!”
萧彻看着他明明担心却偏要装出凶巴巴模样的样子,只觉得心尖发软,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严,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听宸君殿下的。”
他靠在软枕上,看着沈言为他整理桌案上散乱的文书。
窗外天光透过帐帘缝隙,映照在沈言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干净的线条。
这几日,沈言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虽然偶尔还会在夜里惊醒,偎在他身边寻求安全感,但白日里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灵动,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历经变故后的沉静。
萧彻伸出手,轻轻握住沈言忙碌的手腕。
沈言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言言,”萧彻的目光温柔而深邃,“辛苦你了。”
沈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不辛苦。只要你好好的,我怎样都好。”他反手握住萧彻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所以,陛下更要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帐内弥漫着无声的温情。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王德海带着压抑不住喜色的声音:“陛下!陛下!大喜!戎族……戎族派使者来了!捧着降书和贡品清单,正在关外求见!”
萧彻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坐直了身体。
沈言也立刻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惊讶和期待的神色。
“宣。”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仪,只是握着沈言的手并未松开。
很快,一名身着戎族贵族服饰、但神色萎靡、步履蹒跚的老者,在两名大昭士兵的“护送”下,低垂着头走进了大帐。
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卷羊皮纸和一个象征着部落权柄的骨饰。
一进帐,那老者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额触地,用带着浓重口音、却极力清晰的官话高声道:“戎族左谷蠡王麾下使者,叩见大昭皇帝陛下!吾等……吾等愿奉上降表,永世称臣,岁岁纳贡,恳请陛下……宽恕吾等冒犯天威之罪!”
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卑微,身体微微发抖,再无半分昔日戎族铁骑的嚣张气焰。
萧彻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使者,无形的威压让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沈言坐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帝王气度,心中不禁有些悸动,又有些骄傲。
良久,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使者的心上:“尔等屡次犯边,杀我子民,掠我财物,如今兵败如山,方知悔悟求降,不觉太晚了吗?”
那使者吓得浑身一颤,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皆是那左贤王乌维狂妄自大,一意孤行,方招致如此大祸!如今乌维重伤遁逃,生死不明,部落中长老皆愿归顺天朝,绝无二心!此为降表与贡品清单,还请陛下过目!”他颤抖着将托盘高高举起。
王德海上前接过托盘,恭敬地呈到萧彻面前。
萧彻展开羊皮纸,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沈言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上面用戎族文字和汉字并列写着称臣纳贡的条款,包括割让部分草场、赔偿战马牛羊、派遣质子等等,条件可谓十分苛刻。
萧彻看完,将降表递给身旁的书记官存档,目光重新落回使者身上:“降表,朕收下了。具体条款,由鸿胪寺官员与你等细谈。记住,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若再敢阳奉阴违,朕的铁骑,下次踏平的,就不止是你们的营地了。”
他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冰冷的杀意,让那使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连保证:“不敢!绝不敢!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
处理完受降事宜,使者被带了下去。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萧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转头看向沈言,眼中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和清晰的温柔:“言言,看到了吗?我们赢了,他们投降了。边关……至少能安稳几年了。”
沈言看着他眼中卸下重担后的轻松,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用力点头:“嗯!赢了!”他想到那些死去的将士,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眼圈又有点红,但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打仗了。”
萧彻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小心地避开左肩的伤口,用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发顶,低声道:“是啊,不用打了。朕也可以……好好陪陪你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萧彻因为肩伤睡得并不沉,很早就醒了。
他侧躺着,看着身边依旧熟睡的沈言。
沈言面向着他,蜷缩着身体,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腰间,呼吸均匀绵长。
晨曦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经历了这么多,他的睡颜依旧纯净得像个孩子,只是眉宇间似乎褪去了些许最初的懵懂,添了几分坚韧。
萧彻看得入神,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怜爱。
他想起沈言昨日看到降书时那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为自己担忧落泪的模样,想起他在战场上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决绝……这个人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忍不住微微倾身,极其轻柔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沈言的眼睫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对焦,看到近在咫尺的萧彻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他先是懵懂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带着睡意却甜得腻人的笑容,声音软糯:
“萧彻……早啊。”
这一声,如同裹了蜜糖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萧彻的心尖。
他低下头,再次吻了上去,这次落在了那微微开启、带着温热气息的唇瓣上,辗转厮磨,温柔而缠绵。
一吻结束,沈言彻底醒了,脸颊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映着萧彻的影子和窗外透进来的、越来越明亮的晨光。
“投降了,仗打完了,”沈言窝在萧彻怀里,声音带着雀跃,“我们是不是快可以回去了?”
“嗯,”萧彻搂紧他,看着帐外逐渐驱散黑暗的光线,如同看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安稳的未来,“等安排好受降和边防事宜,朕就带你回宫,不对是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沈言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他用力回抱住萧彻,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霾和血腥气,都被这胜利的晨光和爱人的怀抱,彻底涤荡干净了。
阳光终于完全照亮了营帐,也照亮了相互依偎的两人。
战争的阴影暂时退去,属于他们的宁静与甜蜜,正随着这玉门关的朝阳,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