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暂时的胜利喜悦还未来得及完全蔓延,便被紧张肃穆的氛围所取代。
关墙上下,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收殓同袍遗体,修补破损的城防,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哀伤。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
待众将退去安排善后,帐内只剩下萧彻与几名心腹亲卫,以及匆匆赶来的随军老军医。
直到这时,萧彻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左肩处那被临时折断箭杆的伤口,正隐隐散发着不祥的灼痛。
“陛下,请容老臣为您处理伤口。”老军医捧着药箱,声音带着敬畏与紧张。
为皇帝治伤,压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萧彻微微颔首,在亲卫的协助下,缓缓卸下沉重的甲胄。
当染血的内衫被小心剪开,露出肩头那片血肉模糊、狰狞外露的箭伤时,饶是让几个将士担忧要死。
那支狼牙箭的镞头深深卡在骨缝之间,周围皮肉翻卷,颜色已然发暗,显然带有毒性或污秽。
“陛下,镞头卡得极深,且有倒钩,取出时恐剧痛难当,且易引发血崩……”老军医的手有些发抖,声音艰涩。
他行医数十年,自然看得出这伤势的凶险。
萧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眸中一片沉静,仿佛那骇人的伤口并非在他身上。
“无妨,”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动手吧。朕忍得住。”他需要尽快处理伤势,恢复精力。
战事虽暂歇,但后续的边防调整、与北狄的沟通、朝堂可能的波澜……无数事情等着他决断。
他没有太多时间耽于伤痛。
老军医不敢再犹豫,示意两名强壮的亲卫上前稳稳扶住萧彻的身体,自己则取出特制的工具,先用烧红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清理创口周围已然有些发黑的腐肉。
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在帐内弥漫开来,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萧彻额角青筋暴起,紧咬着牙关,硬生生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唯有那紧紧攥住座椅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泛白的手,泄露了他正承受着何等剧烈的痛苦。
就在老军医准备用弯钩探入伤口,试图撬出那深深嵌入的箭镞时,大帐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
一道身影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路疾驰的尘土气息冲了进来。
来人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胸口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正是得知消息、马不停蹄赶来的沈言!
他处理完后方伤兵营的紧要事务,安排好人员值守,心中的不安与对萧彻的牵挂如同野火般灼烧,再也按捺不住。
他不希望自己离开萧彻半步,那种见不到、摸不着的感觉让他心慌意乱,毫无安全感。
一路上,他不断催马,恨不得肋生双翅。
途中听闻萧彻受伤,他更是心胆俱裂,险些从飞驰的马背上摔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出点意外,那他怎么办。
他甚至慌乱中试图打开系统商城寻找瞬移道具,却发现那高昂的积分让他望而却步,只能无奈地继续策马狂奔。
此刻,他终于赶到了。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萧彻赤裸着上半身,肩头那片狰狞伤口和老军医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器械!
沈言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看到萧彻因剧痛而紧绷的侧脸,看到那死死攥着扶手的手,看到伤口处翻卷的皮肉和暗沉的血色一股尖锐的心痛如同利刃般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不敢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会忍不住哭出来,会干扰太医的治疗。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想要悄然退出去时,一直强忍着剧痛、感官却异常敏锐的萧彻,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僵立在门口、脸色煞白的身影。
四目相对。
萧彻那双因疼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心疼,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清晏……”他的声音因忍痛而沙哑低沉,“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魔力。
沈言所有想要逃离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步挪到萧彻身边,脚步有些虚浮。
他无视了帐内其他人惊愕的目光,眼中只剩下萧彻和他肩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了萧彻那只没有受伤的、紧紧攥着扶手的右手。入手一片冰凉,掌心全是湿冷的汗。
感受到那熟悉的、微凉柔软的触感,萧彻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瞬,他反手将沈言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老军医看着这一幕,有些无措地停下动作。
萧彻却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继续。
然后,他偏过头,看着沈言毫无血色的脸和写满心疼与恐惧的眼睛,居然还有心思扯出一个有些虚弱,却带着惯常戏谑的笑容:
“咳……清晏,你看朕这伤……那一万字的保证书,能不能……看在此事的份上,稍微减少些字数?”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个!
沈言被他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堵得厉害,想骂他,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化作带着哭腔的低吼:“你……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都伤成这样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伤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拔出来会不会大出血?会不会破伤风?这地方的医疗条件,万一感染了怎么办?骨头有没有事?会不会落下残疾?
他快心疼死了!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千百倍!
老军医看准时机,深吸一口气,手中特制的弯钩再次探入伤口,准备进行最关键的步骤——取出箭镞。
萧彻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握住沈言的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沈言的指骨捏碎。
但他依旧死死咬住牙关,只有喉咙深处溢出几声模糊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沈言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要断裂,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更紧地回握住萧彻,另一只手抬起来,用衣袖笨拙而又急切地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他看着那冰冷的器械在血肉中动作,看着萧彻因极致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被那弯钩反复翻搅着,痛得他浑身发冷,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不能慌,他在这里,是为了给萧彻力量。
“快了……陛下,忍一忍,就快出来了……”老军医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全神贯注。
终于,随着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声,那枚带着倒钩、沾满鲜血的狰狞箭镞,被硬生生从萧彻的肩头拔了出来!
一股暗红色的血液随之涌出。
“快!止血散!绷带!”老军医连忙喊道。
亲卫迅速递上药物和干净的布带。
而就在箭镞离体的那一刻,萧彻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脱力般向后靠去,握住沈言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因失血和剧痛而失去血色,但看向沈言的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安抚。
沈言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看着他肩头依旧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萧彻没有受伤的右肩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后怕:“萧彻……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
萧彻用还能动的右手,轻轻环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低哑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没事了……清晏,朕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这伤……万一感染了或者拔不出来,你这条手臂该怎么办。”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的两人,一个虚弱却强撑,一个心疼而恐惧。
战场的残酷与帝王的坚韧,在此刻都融化在了这无声的依靠与温暖的体温之中。
对于沈言而言,萧彻的伤痛,远比他自身的安危更令他恐惧;而对于萧彻,沈言的到来,或许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平这血肉之躯的剧痛。
“一条手臂也能抱的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