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野自边境巡查归来,风尘未洗,便先迎来了谢林两家的盛情。
消息传到宫里时,沈言正被萧彻圈在怀里批阅奏折。
听闻此事,沈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眼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欢喜。
于公,林牧野是国之栋梁,凯旋自是喜事;于私,他占着谢清晏的身子,那份源自血脉和记忆的对林家的亲近感,让他无法忽视。
“陛下,牧野哥哥…林将军回来了,谢府那边定然要设宴的,我……”沈言转过头,看向萧彻,话未说完,便被萧彻深邃的目光打断了。
萧彻放下朱笔,指腹摩挲着沈言的手腕,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想去?”
沈言立刻点头,随即又赶紧补充,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自然是要和陛下一起去的!我如今是宸君,代表着皇家的体面,怎能独自出席臣子家宴?再说……”他凑近萧彻,声音压低,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没有陛下在身边,我怕是不习惯呢。”
这话半真半假,真是他确实习惯了萧彻的存在,假是他更怕这位醋王陛下独自在宫里胡思乱想,回头又得他费好大功夫才能哄好。
萧彻凝视了他片刻,见他眼神清澈,只有期待并无躲闪,心中那点因“青梅竹马”归来而泛起的微澜稍稍平复。
他自然知道沈言与林牧野早已是过去,但那份源自少年时期的阴影,总在不经意间啃噬着他的理智。
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准了。”萧彻最终松口,捏了捏他的鼻尖,“便陪你去一趟。”
谢府得知陛下与宸君殿下要亲临,更是忙得人仰马翻,处处张灯结彩,清扫整理,比过年还要隆重几分。
宴席当日,沈言早早便拉着萧彻出了宫。
一到谢府,他便如同归巢的乳燕,径直扎进了厨房。
谢母见到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拉着他左看右看,生怕他在宫里受了半点委屈,见他气色红润,眉眼间尽是舒心,这才放下心来。
但沈言一靠近灶台,谢母的心又提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停地念叨:“哎呦我的晏晏仔细油星子溅着!快放下,让下人来!”
沈言无奈,只好做些洗菜、摆盘的轻省活儿,笑着安抚:“娘亲,我没事的,在宫里我也常下厨呢。陛下都夸我手艺好。”他刻意提起萧彻,果然见谢母神色更加欣慰。
而此时的正厅内,气氛则略显微妙。
谢老夫人坐在主位,精神矍铄,满脸笑容。
下首左边坐着萧彻,一身常服也难掩帝王威仪;右边则是刚刚沐浴更衣、褪去戎装的林牧野,一身靛蓝色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边关风霜磨砺出的坚毅,却也难掩那份回归故里的柔和。
谢老夫人拉着林牧野的手,絮絮叨叨地问着边关苦寒、饮食起居,眼中满是慈爱。
林牧野一一耐心回答,语气恭敬温和。
萧彻端坐着,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偶尔掠过谈笑风生的林牧野和满眼欣慰的谢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指节却微微泛白。
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他未曾参与过的、属于谢清晏和林牧野的过去。
那融洽的氛围,那自然的亲昵,无一不在提醒他,他曾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旁观者。
“林将军此次戍边辛苦,朕心甚慰。”萧彻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地插入谈话,“听闻边境近来安稳,将军功不可没。”
林牧野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陛下谬赞,此乃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将军过谦了。”萧彻淡淡道,目光与林牧野短暂相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却又迅速各自收敛。
他们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和界限,有些情绪,只能压在心底,不能,也不敢表露半分。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快坐快坐。”谢老夫人笑着打圆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连忙岔开话题,说起京中趣事。
晚宴时分,谢府花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长长的餐桌旁坐满了人,主位自然是萧彻与沈言,谢老夫人、谢母、林牧野以及其他几位谢林家近亲依次而坐。
沈言的位置,恰好被安排在萧彻和林牧野中间。
这位置一坐下,沈言就感觉头皮发麻。
左边是自家那位眼神时不时就黏过来、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林牧野”气息的醋王陛下;右边是虽然克制有礼,但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时,依旧带着难以完全掩藏的复杂情绪的林牧野。
沈言顿时觉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都失了味道。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小口吃着碗里的米饭,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清晏,尝尝这个。”萧彻却偏偏不让他如愿,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自然地放到他碗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所有人都听清,“你最近辛苦,多吃些。”
沈言头皮一紧,感受到右边投来的视线,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道谢:“多谢陛下。”
他刚把那块鱼肉吃下,萧彻又盛了一小碗鸡汤,吹了吹,递到他手边:“汤也喝些,暖暖胃。”
沈言:“……”他感觉林牧野那边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这还没完。
萧彻见他只顾埋头苦吃,似乎觉得还不够,竟又凑近了些,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嘴角,语气亲昵带着宠溺:“瞧你,吃得满嘴都是。”
这动作过于亲密,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沈言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避开了萧彻后续可能更过火的举动,尴尬得脚趾抠地,声如蚊蚋:“陛……陛下,我自己来就好……”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瞬。
谢老夫人和谢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无奈又好笑。
林家二叔则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其他亲戚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
林牧野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垂落,盯着桌上的花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萧彻将沈言的躲避和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没再进一步动作,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一顿家宴,就在这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流涌动、沈言如坐针毡的氛围中进行着。
沈言心中叫苦不迭,只盼着这顿饭能快点结束。
直到宴席尾声,下人端上来了沈言下午在厨房帮忙做的桂花糕。软糯清甜,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
沈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主动给萧彻和林牧野各夹了一块,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轻松:“陛下,牧野哥哥,尝尝这个,是我下午和娘亲一起做的。”
萧彻看着碗里那块精致的糕点,又瞥了一眼同样收到糕点的林牧野,脸色稍霁,总算没再说什么,低头尝了一口,淡淡道:“尚可。”
林牧野也低声道:“多谢殿下。”
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宴席散后,萧彻便带着沈言起驾回宫。
马车驶离谢府,沈言靠在萧彻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萧彻搂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他的头发,半晌,才闷闷地开口:“以后,少来这种场合。”
沈言失笑,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紧抿的唇上亲了一下:“知道啦,我的醋坛子陛下。以后除非陛下允许,我绝不单独见牧野哥哥,好不好?”
萧彻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点不快终于烟消云散,低头吻住他,含糊道:“这还差不多。”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一对心思各异的“青梅竹马”和一位心满意足的帝王,驶向那重重宫阙。
而谢府之内,林牧野独立院中,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许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什么还是见不得他们在一起恩爱的画面,明明谢清晏以前满眼是他,那个小哑巴为什么会对萧彻心动?错过了,难道真是永远吗?他能做的,唯有守护与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