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太医仔细为昏迷的谢清晏诊过脉,又查看了瞳孔舌苔,最终恭敬地向守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可怕的萧彻回禀:“陛下,万幸。夫人并非急症,乃是长期劳心劳力,耗神过甚,加之本就底子偏弱,一时气血亏虚,才导致晕厥。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如此殚精竭虑。臣已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按时服用,好生休息一段时日,应无大碍。”
至于沈言怎么晕的,在巡视桥时头晕目眩差点倒在地上,多亏萧彻扶住带回房。
萧彻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但看着榻上谢清晏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心疼和愧疚依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挥挥手让太医退下煎药,自己则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谢清晏微凉的手,一刻也不愿离开。
他就这样守着,亲自喂了药,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他额角虚弱的汗珠,直到后半夜,谢清晏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脸色也稍微恢复了一点红润,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萧彻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实处。
极度的心焦和疲惫袭来,他伏在床边,握着谢清晏的手,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谢清晏还未醒来,但气息平稳,睡颜安宁。
萧彻小心地替他掖好被角,吩咐宫人仔细看护,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他需要去确认一下大桥的情况,那是清晏耗尽心血才完成的奇迹。
当他再次来到“断龙渊”边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昨日刚刚合龙、还透着崭新木材和铁器气味的大桥上,已然是一片熙熙攘攘、生机勃勃的景象!
虽然正式的通行典礼还未举行,但两岸迫不及待的百姓早已自发地走上了这座连接天堑的宏伟大桥。
有挑着扁担、背着背篓的农人,兴奋地快步走向对岸的集市;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车上满载着货物,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甚至有孩童在桥面上兴奋地奔跑嬉闹,被大人笑着呵斥拉住……
桥的两端,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些临时的交易点,人们用带着不同口音的方言热烈地讨价还价,交换着彼此的商品。
闭塞了百年的两地,终于因为这一座桥,血脉得以贯通,活力开始涌动。
欢呼声、叫卖声、脚步声、车轮声……交织成一曲无比动听的生活乐章。
萧彻站在崖边,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心中因为谢清晏病倒而产生的阴霾,终于被这充满希望的画面驱散了大半。
他的清晏,真的做到了。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万千人的生计和命运。
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柔情充满了他的胸膛。
“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彻并未回头,已然听出来人是谁。
能不经通传直接来到他身边的,除了皇叔萧远山,也不会有旁人了。
“皇叔何时来的?”萧彻语气平淡,目光依旧注视着桥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刚来没一会,听闻陛下在此,今早便寻了过来。”萧远山走到萧彻身侧,同样望向那座堪称神迹的大桥,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撼和欣赏,“远远便看到这桥上人来人往,简直难以置信。听闻……此桥乃是清晏一手设计督造?”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难以置信。
他知道谢清晏有些奇思妙想,懂得些新奇玩意,但设计建造如此宏伟的一座跨峡大桥,这已然超出了“奇思妙想”的范畴,近乎于“神迹”了。
“嗯。”萧彻淡淡应了一声,语气中却带着毋庸置疑的骄傲,“全是清晏之功。从勘测设计,到施工调度,皆是他一力主持。”
萧远山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他再次看向那座桥,想象着那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青年,是如何指挥若定,克服这连历代工匠都束手无策的天险。
这份智慧、这份魄力……与他印象中那个会害羞、会撒娇、会在月下沐浴的身影奇妙地重叠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巨大吸引力。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异样情绪,转而道:“此桥若用于军事调度、粮草运输,其价值更是不可估量。陛下得此贤内助,实乃大昭之福。”
萧彻这才微微侧头,看了萧远山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那丝对清晏能力的看重,以及更深处的、或许连萧远山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某种情绪。
他心中微微冷哼,面上却不显,只是道:“清晏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此间事已了,朕不日便会启程回京。”
萧远山听到“身体不适”四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夫人他怎么了?”
“无甚大碍,只是劳累过度。”萧彻不欲多言,转身道,“皇叔既来了,便随朕去看看这桥吧。也正好,朕有些边关军务,要与皇叔商议。”
他将话题引开,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当先向桥头走去。
萧远山看着萧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驿馆的方向,最终按下心思,跟了上去。
只是那座宏伟的桥梁和那个创造桥梁却病倒了的人,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更深的烙印。
两人走在宽阔的桥面上,感受着脚下结构的坚实,听着耳边百姓充满喜悦的交谈声。
萧彻与萧远山谈论着军务,心思却有一半飞回了驿馆那个安静沉睡的人身边。
而萧远山,虽在应对着陛下的问话,目光却时不时掠过桥下奔腾的江水,以及两岸险峻的峭壁,心中对那个能征服如此天险的人,那份不该有的好奇与悸动,如同桥下的暗流,汹涌难平。
通途已成,但某些人心的波澜,却刚刚开始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