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世界,四个月后
时间在现代社会的齿轮上平稳而飞速地转动,转眼沈言回来已四月有余。
秋意渐浓,路边的梧桐叶染上了灿金,又在瑟瑟风声中打着旋儿飘落。
那场惊天动地的昏迷和醒来后短暂的“异常”,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逐渐被蒙上了一层看似平静的薄纱。
沈父沈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另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开始滋生——儿子似乎“正常”得过了头。
他不再提起那个叫“萧彻”的男人,不再整日往公园柳树下跑,虽然偶尔还是会去坐坐,在父母看来更像是散步发呆,言行举止也渐渐褪去了那些偶尔冒出的、令人不安的古韵和仪态。
他变得沉默,听话,甚至有些……逆来顺受。
沈父认为人不能总闲着,尤其沈言昏迷两年,与社会严重脱节,必须尽快回归正轨。
于是,动用了些老关系,在一个朋友的软件公司给沈言谋了份程序员的职位。
于是,沈言又重操旧业,一头扎回了代码的海洋。
朝九晚六,偶尔加班,挤着能把人挤成纸片的地铁,吃着千篇一律的外卖。
标准的社畜生活,与他穿越前并无二致,甚至因为两年的空白,显得更加吃力些。
他所在的部门负责维护一个庞大的企业级应用后端。
熟悉的IdE界面,闪烁的光标,无穷无尽的需求文档、ApI接口、数据库查询、bug修复……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周围同事讨论着架构、算法、摸鱼趣闻,一切都充斥着现代科技行业特有的忙碌和……某种虚无。
沈言坐在工位隔间里,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
这些逻辑严密的代码,能构建出虚拟世界的繁华,却无法解答他内心最深的困惑。
它们冰冷,精确,没有温度,不像大昭的奏折,哪怕是最枯燥的田亩赋税记录,也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和那个人朱笔批阅时专注的侧脸。
“沈言,这个接口的性能优化方案好了吗?下午例会要讨论。”项目经理的声音从隔板那边传来,打断了他的出神。
“快了,李经理,我再跑一遍压测。”沈言立刻应声,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眼神专注,仿佛刚才的走神从未发生。
他做得很好,甚至比很多同事更细致。
两年的帝王伴侣生涯,别的没学会,极致的要求和高压下的专注倒是刻进了骨子里。
只是这种“好”,更像是一种机械的、掏空了灵魂的精准执行。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劫后余生、努力回归社会”的前程序员,不让父母担心,不让同事察觉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用冰冷的代码和麻木的日常勉强填塞着。
每晚回到家,面对父母关切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他都会挤出笑容,说些公司趣事,然后躲回房间,要么继续研究那些玄之又玄的时空理论、电磁现象,要么就对着窗外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再无异常反应的玉佩。
这天傍晚下班,天色已灰蒙蒙一片。
沈言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随着人流走出写字楼。
晚高峰的街道喧嚣鼎沸,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喇叭声、音乐声、人群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活力却让沈言感到格格不入的城市图景。
他习惯性地低着头,想着今晚要查的关于“特定频率电磁场对石英结构潜在影响”的论文,忽然发现前面路口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堵塞了人行道,还伴随着阵阵兴奋的议论和手机拍照的闪光灯。
发生了什么事?车祸?明星?沈言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思,只想快点穿过人群回家。
他试图从边缘挤过去,奈何身高是硬伤,在人高马大的围观群众中间,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片后脑勺和举起的手臂。
“啧。”他有些不耐烦地咂了下嘴,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在大昭时,但凡这种场合,要么早有侍卫清场,要么他身边那位爷身高腿长,视线能轻易越过人群,还会恶劣地把他拎到前面看热闹,美其名曰“长长见识”。
如今……呵,果然,硬件不足在哪里都是悲剧。
他摇摇头,准备绕道而行。
就在这时,周围几个女生的兴奋议论声清晰地飘进他耳朵:
“哇!那个男人好帅啊!这气质绝了!” “是刚出道的明星吗?怎么没见过?这颜值不可能默默无闻吧!” “感觉不像明星,明星没这种……嗯……帝王之气?你看他那眼神,睥睨众生的感觉!” “是不是在拍戏啊?还是cosplay?cos的是哪个古风游戏或者动漫里的帝王角色?这服装好精致,黑金衮服,像是真的龙袍改良的!”
“帝王”、“cosplay”、“黑金衮服”、“睥睨众生”……这几个关键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言的心口!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嗡”地一声涌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嘈杂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萧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理智在疯狂叫嚣,但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转过身,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顾一切地往人群里挤去。
“抱歉,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他声音发急,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甚至顾不得礼貌。
被他挤开的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但他全然不顾,眼睛死死盯着人群中心的方向,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会不会是他?他怎么来的?是找到了方法?还是……又发生了像自己一样的意外?无数念头在刹那间闪过,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慌。
他终于挤到了内圈,因为用力过猛,差点踉跄着扑出去。他猛地站稳,急切地抬头望去——
人群中央,确实站着一个穿着极为华丽考究的黑金色仿古帝王服饰的男子,戴着繁复的头冠,面容俊美,眼神刻意摆出冷峻的姿态,正在配合周围几个拿着反光板和相机的人摆着造型。
灯光打在他身上,确实营造出一种耀眼夺目的视觉效果。
是很帅,服装道具也极其精良,足以以假乱真。
但不是他。
那不是萧彻。
没有那双凤眸里沉淀的、真正执掌生杀大权、历经沧桑后形成的深邃和偏执,没有那种浸入骨髓的、无需刻意营造的帝王威仪,更没有……看向他时,那冰层下掩藏着的、独一无二的炽热与温柔。
这只是一个模特,或者一个非常敬业的coser,在完成他的工作。
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空洞。
沈言愣在原地,方才挤进来时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甚至觉得有些腿软。
周围的惊叹和拍照声依旧热烈,落在他耳中却变得异常刺耳和遥远。
他呆呆地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失魂落魄地转过身,默默地往外挤。
这一次,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光彩照人的“帝王”身上。
挤出人群,重新站在清冷的街道边,秋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
沈言拉高了外套的领子,低着头,慢慢往前走。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真是魔怔了。
怎么会以为是他呢?那个世界离这里,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眼眶的酸涩和心口的闷痛。
只是偶然撞见一个coser而已,却像是被强行撕开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提醒着他,那个人不在这个世界,而他,被困在了这里。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想要逃离刚才那个地方,逃离那份猝不及防的失落和心痛。
然而,沈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因为一个拙劣的模仿者而心潮起伏、怅然若失的时候,在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世界里,大昭的皇宫已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死寂——
他们的皇帝,萧彻,于三日前,在重兵把守、暗卫林立的深宫之中,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离奇地……失踪了。
乾元殿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桌凉透的御膳,和一件随意搭在椅背上的、绣着暗金龙纹的常服。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被萧纪和苏云联手死死压住,对外只宣称陛下感染风寒,需要静养,暂不视朝。
但宫内的气氛已然紧绷到了极点,暗流汹涌,人心惶惶。
无人知晓帝王去向,唯有晏清湖畔那棵孤独的柳树,在秋风中,依旧无声地摇曳着枝条,仿佛守护着一个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