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医院IcU病房。
时间像是被冻结的琥珀,缓慢而粘稠。
沈言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了不知多久,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只有城市霓虹灯的光芒冷漠地映照在病房光滑的地板上。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重复着,提醒着他冰冷的现实。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但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那股撕心裂肺的恐慌和挣扎被镇静剂暂时压下,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钝痛,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萧彻……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的灵魂上来回拉扯。
他现在怎么样了?发现自己不见了,他会疯的吧?他会不会……伤害自己?会不会迁怒旁人?那个血月……到底是怎么回事?雪团为什么毫无反应?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
这个世界的一切——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仪器、父母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陌生和排斥。
他的家不在这里。
他的心,他的魂,早已遗落在那个有着玄墨宫殿、有着龙涎香气、有着会因为他一碗泡面而欣喜若狂的帝王的时空。
母亲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他睁着眼睛流泪,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上前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言言,醒了?饿不饿?妈妈熬了粥,你多少喝一点?”
沈言目光空洞地转向母亲,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厉害:“妈……手机……能不能给我手机?” 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也许雪团会通过现代的网络信号联系他?也许网上会有关于“血月”、“穿越”的奇异新闻?
沈母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柔声劝道:“看看就好,别累着眼睛,你刚醒,需要休息。”
沈言颤抖着手接过手机,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发凉。
他急切地打开浏览器,手指笨拙地输入关键词:“血月”、“古代穿越”、“大昭王朝”、“萧彻”……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大多是无关的天文现象科普、网络小说、或是根本不存在的“大昭”朝历史架空讨论。
没有任何一条信息,能和他经历的一切联系起来。
那个他倾注了全部爱恋的世界,那个他与之肌肤相亲、生死相许的帝王,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竟然没有留下丝毫存在的痕迹?仿佛那两年多的甜蜜与惊心动魄,真的只是他昏迷中的一场大梦?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再次将他吞没。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摔裂出一道道蛛网般的痕迹,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言言!”沈母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手机,看着儿子瞬间灰败下去、毫无生气的脸,眼泪也掉了下来,“你别这样……医生说了,你就是昏迷太久了,产生了一些幻觉,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幻觉?
沈言闭上眼,任由泪水肆虐。
如果是幻觉,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为什么那个人的眉眼、体温、声音、甚至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正承受着失去自己的痛苦,他就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隔绝了母亲的声音,也隔绝了这个冰冷的世界。
无声的哭泣让他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回不去了吗? 真的……回不去了吗?
古代,大昭皇宫。
暴雨依旧肆虐,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
甲胄森然的侍卫们踩着积水,面无表情地进行着地毯式的搜索,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不放过,动作机械而压抑。
乾元殿内,气氛更是冰封到了极点。
萧彻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直地坐在那张沈言消失前坐过的软榻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玄衣,手背上凝固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q版小龙香囊,几乎要被他捏得变形。
他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王德海跪在一旁,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太医战战兢兢地想上前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死寂的气息逼得不敢靠近。
“陛下……” 暗卫统领浑身湿透地快步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沉痛,“皇宫内已搜寻三遍,未见宸君公子踪迹。九门紧闭,无人出入。京兆尹那边也已封锁全城,正在逐一排查,但目前……并无任何线索。”
萧彻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暗卫统领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禀报:“钦天监所有古籍均已搬来,正在紧急翻阅有关‘血月’及空间异动的记载,但目前……多为志怪传说,并无确切记载或破解之法……”
“废物!” 萧彻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都是废物!继续找!给朕找!找不到……就一把火烧了钦天监!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是!是!”暗卫统领冷汗涔涔,连忙退下。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萧彻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仿佛透过冰冷的空气,看到了那个笑靥如花的人。
他看到他撒娇地搂着自己的脖子索吻,看到他因为赢了游戏而得意地挑眉,看到他生病时脆弱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看到他捧着泡碗时亮晶晶的眼睛……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如昨,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清晏……”他喃喃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你到底在哪里……别吓朕了……回来好不好……”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和那个小小的香囊,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猛地将香囊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人残留的温度和心跳。
“你不会丢下朕的……你说过的……你赖定朕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祈求,“你说那几率很小的……怎么会……怎么会……”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小几边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哀鸣般的呜咽。
王德全看着陛下这般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能重重磕头,老泪纵横:“陛下……保重龙体啊……公子……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话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陛……陛下!不好了!阿萦姑娘她……她投缳自尽了!幸亏发现得早,人救下来了,但……但气息很弱!”
萧彻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血色更浓。
阿萦……清晏最贴身的宫女……她是因为自责?
愤怒、痛苦、绝望……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传朕旨意,用最好的药,救活她。若她死了,太医院提头来见。”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那空空荡荡、冰冷彻骨的龙榻。
他和衣躺下,侧身蜷缩起来,面朝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香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温暖。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仿佛永无止境。
两个世界,一样的深夜,一样的绝望,被无形的时空硬生生割裂,唯有痛彻心扉的思念,在各自冰冷的雨夜中,无声地共鸣、泣血。
沈言的“无声抗争”,他不再试图向父母解释,也不再疯狂呼叫系统。
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内心无边的绝望和思念。
他开始拒绝进食,全靠营养液维持。
医生认为这是抑郁症状,只有他知道,这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对这个错误世界、错误身体的抗议。
他整日望着窗外,看的却不是都市霓虹,而是试图穿透时空,看到那个他想念的人。
早朝罢了,萧彻政务堆积如山,他却毫无心思处理。
整日要么呆坐在乾元殿沈言消失的地方,要么像幽魂一样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徘徊。
他不再愤怒咆哮,变得异常沉默,眼神空洞,只有在听到任何与“搜寻”有关的消息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迅速湮灭。
那个q版小龙香囊从不离身,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折磨。
被救下来的阿萦陷入了深度昏迷和高热,不断呓语着“娘娘饶命”、“陛下恕罪”。
身体上的伤或许能治好,但心理上的创伤和巨大的负罪感,可能永远无法愈合。
整个钦天监的官员日夜不休地翻查古籍,个个面色如土。
他们知道,如果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陛下的怒火真的会将他们连同这些典籍一起化为灰烬。
血月早已消失,暴雨也逐渐停歇。
但那道将有情人强行分开的时空壁垒,却比任何铜墙铁壁都要坚固和冰冷。
希望,正在两个绝望的人心中,一点点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