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湖畔,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碧波,也扬起沈言手中那只色彩斑斓的纸鸢。
他跑动着,笑声清脆,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快乐的涟漪。
两个月的静心调养,早已驱散了病气,此刻的他,是挣脱了束缚、尽情享受春日暖阳的鸟儿。
萧彻坐在湖畔的软垫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那抹灵动的月白身影。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金黄的橘子,果肉饱满,汁水清甜。
他看着沈言跑得微喘,将风筝线轴塞给旁边同样笑容满面的阿萦,然后像归巢的乳燕般,几步就蹦跳着坐回他身边。
“给。”萧彻将剥好的一瓣橘子递到沈言唇边。
沈言张嘴叼住,满足地眯起眼,含糊道:“好甜!萧彻剥的橘子最甜了!” 萧彻眼底笑意更深,又喂过去一瓣。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着湖光山色,天边流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向遥远的未来,滑向北狄那到来的新生命。
“……等云珠姐姐的孩子出生,”沈言靠在萧彻怀里,声音带着憧憬,“若是男孩,便是我们大昭未来的太子,陛下要好好教导他;若是女孩……”他微微嘟起嘴,仰头看着萧彻的下颌,“那陛下可要催催萧纪了,让他和云珠姐姐多努力努力!咱们这深宫后院,连个活泼的小姑娘都没有,多冷清啊,把那女儿带来,我们养!”
萧彻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宠溺的纵容。
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沈言柔软的发顶:“好,都依你。是男是女都好,朕都欢喜。至于催萧纪……”他眼底掠过一丝促狭,“朕定会修书一封,让他‘加倍努力’,务必早日让朕的清晏如愿。”
沈言被他蹭得痒痒,也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放松身体,更深地偎进萧彻怀里,望着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山峦的巨大落日,橘红色的光芒将湖面染成一片熔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草木的清香与萧彻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是令人心安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温馨宁静的刹那,沈言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骤然响起:
【警告:监测到异常天体活动!高能空间波动汇聚中!】
【预测:本世界时间今夜子时,将出现罕见“血月”天象!】
【关联风险:血月期间,受高维能量冲击,原有空间薄弱点(如落鹰涧)稳定性将降至最低,存在极低概率(0.001%)引发不可控时空裂缝!】
【备注:裂缝属性未知,不排除连接宿主原生时空(21世纪)可能性。请宿主保持警惕!】
沈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身体猛地从萧彻怀里坐直,脸色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白,瞳孔微微收缩。
“清晏?”萧彻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变化,心头一紧,立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 那双手的温度一如既往地稳定有力,却在此刻无法驱散沈言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
看着萧彻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沈言知道,无法再隐瞒了。
他反手紧紧抓住萧彻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系统……系统刚刚提示……”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萧彻瞬间变得锐利的眼眸,“今晚子时,会有血月出现……它说……血月可能会……可能会撕裂空间,出现时空裂缝……有……有可能……能让我……回去……”
“回去”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萧彻的心脏!
“回去?!”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爆发的恐惧!他猛地站起身,力道之大几乎将沈言带倒!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所有的温柔被一种近乎本能的、灭顶般的恐慌取代!
“回哪里去?回你的……那个世界?”萧彻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他无法想象!他绝不允许!
几乎是出于本能,萧彻一把将还坐在软垫上的沈言狠狠拽了起来,力道之大让沈言踉跄了一下。
他紧紧攥着沈言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是即将消散的流沙。
“走!跟朕回去!”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是命令式的粗暴,他拽着沈言就往回走,脚步又急又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回乾元殿!现在就回去!把门锁死!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他关起来!藏起来!用最坚固的牢笼,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什么血月,什么裂缝,休想夺走他的清晏!
“陛下!萧彻!你听我说!”沈言被他拽得手腕生疼,看着萧彻瞬间失控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系统说了,只是有可能!几率非常非常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0.001%啊!不会的!我不会走的!” 他努力解释着,试图安抚萧彻濒临崩溃的神经。
“朕不听!”萧彻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沈言,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的野兽般的疯狂和脆弱,“朕不管什么几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分之一!朕也赌不起!清晏,朕赌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嘶吼,“朕不能失去你!一刻都不能!”
看着萧彻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苦,沈言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再挣扎,任由萧彻几乎是拖拽着他,在宫人惊愕的目光中,一路疾行回到了守卫森严的乾元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萧彻周身弥漫的冰冷恐慌。
他像一头困在陷阱中的猛兽,焦躁地在殿内踱步,目光死死锁在沈言身上,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王德海!取红绳来!最结实的!”萧彻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还有……麻绳!也要最粗的!”
很快,一段鲜艳如血的红绳,和一截粗糙结实的麻绳被送到了萧彻面前。
萧彻一把抓过红绳,没有丝毫犹豫,他先是将一端紧紧地、用力地缠绕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打了几个死结,勒得皮肉都微微凹陷下去。
然后,他拉过沈言的手腕,用同样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红绳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了沈言的右手腕上!
红绳在两人之间绷直,不过一臂的距离,象征着萧彻此刻不容逾越的底线——你休想离开我一步!
这还没完。
萧彻的目光又落在那根粗糙的麻绳上。
他拿起麻绳,蹲下身,在沈言惊愕的目光中,竟将麻绳的一端紧紧系在了沈言左脚纤细的脚踝上!另一端,则被他死死地系在了龙榻那粗壮无比的床柱上!打的是水手都难以解开的死结!
“萧彻……”沈言看着腕上勒紧的红绳,感受着脚踝处粗糙麻绳的束缚,再看向萧彻那双充满了血丝、写满了偏执和恐惧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无以复加。
没有愤怒,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和酸楚。
他走上前,不顾手腕被红绳拉扯的不适,伸出未被束缚的左手,轻轻抚上萧彻紧绷的、甚至有些扭曲的脸颊,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
“萧彻……别怕。你看,我在这里。”
“我哪儿也不去。”
“那几率太小了,小到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我不会消失的,我舍不得你,我怎么舍得离开我最爱的陛下?”
他踮起脚尖,在萧彻紧抿的、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试图用这微弱的暖意,融化他心中冻结的恐惧。
这个吻,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萧彻强撑的堤防。
他猛地将沈言狠狠地、死死地按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清晏……清晏……”萧彻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后怕,高大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抖。
他将脸深深埋进沈言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他心安的气息,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沈言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低喃,手臂收得更紧,“朕知道……这样很混账……很过分……绑着你……像个疯子……” 他的声音哽咽,“可是……朕没有办法……朕真的没有办法……” “如果你没了……朕会死的……朕活不下去的……” “或许……会比死还难受……”
这毫不掩饰的、近乎卑微的剖白,像重锤砸在沈言心上。
他用力回抱住萧彻颤抖的身体,脸颊贴着他冰冷的鬓角,声音坚定而温柔: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关系的,绑着吧,只要你能安心,怎么绑着我都行……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一直陪着你……”
沈言一遍遍地安抚着,轻拍着萧彻的脊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强大身躯下掩藏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脆弱。
这个睥睨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此刻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挚爱的、惊慌失措的男人。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紧紧相拥、被红绳相连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如同被命运捆绑的剪影。
沈言安静地依偎在萧彻怀里,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逐渐平复却依旧沉重的呼吸,目光落在腕上那抹刺目的红,和脚踝处粗糙的束缚上。
他不再去看意识深处那依旧闪烁着血月警告的系统面板。
0.001%? 哪怕只有0.0000001%,他也绝不会让那冰冷的概率,成为分离的利刃。
因为,他怀中的这个男人,已经用最笨拙、最疯狂、也最绝望的方式,将他的灵魂,也牢牢地“绑”在了这里。
沈言被紧紧抱着,感受着萧彻剧烈的心跳和无声的泪水,沈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再试图解释概率,只是用最温柔的抚摸和低语,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在”。
看着腕上的红绳,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独特的誓言——以束缚为名的守护。
他暗暗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留下来。
系统?血月?都见鬼去吧!
脚踝的麻绳有点硌人,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彻抱得更舒服些。
萧彻最初的恐慌在沈言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感却更加汹涌。
他抱着沈言,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刻也不敢松手。
红绳和麻绳,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行为失控,像个疯子,但在失去沈言的恐惧面前,帝王的尊严和理智都不值一提。
他听着沈言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脆弱和依赖都埋进怀中人的颈窝。
系统界面依旧显示着血月倒计时和那0.001%的风险概率,但雪团没有再发出任何警报或提示。
它只是安静地运行着,记录着宿主平稳的心率和目标人物(萧彻)逐渐平缓但依旧高于基准线的情绪波动。
子夜时分,一轮妖异的、泛着暗红光泽的月亮缓缓升上中天,将清冷的红光洒向大地。
乾元殿内,烛火被特意调暗。
沈言靠在萧彻怀里,两人都毫无睡意。
萧彻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的血月,手臂收得更紧,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沈言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主动握住他手腕上的红绳,与他十指相扣,轻声说:“看,我还在。”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外风声依旧,殿内安然无恙。
那传说中的时空裂缝,并未出现。
当血月的光辉渐渐褪去,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萧彻紧绷的身体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安然无恙、正对他露出安抚笑容的沈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后怕再次席卷而来,他俯下身,用一个近乎窒息的深吻,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红绳依旧相连,麻绳仍未解开。
但晨光,已经悄然驱散了黑夜的阴霾。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羁绊,经过这一夜的淬炼,似乎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