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最后一道山隘,温软湿润的江南水乡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开。
河道纵横,白墙黛瓦,石拱桥如虹卧波。
乌篷船在碧水中悠然穿行,渔娘软糯的吴语小调随水汽氤氲。
“江南!兄长,我们到江南了!”沈言扒着车窗,兴奋地低呼,连日颠簸的疲惫一扫而空,清隽的脸上满是雀跃的光彩。
萧彻一身藏青锦袍,玉冠束发,冷峻的眉眼在江南的柔波中也柔和了几分。
他看着沈言孩子般的欣喜,唇角微勾:“嗯,到了。前面便是枕溪居。”
枕溪居果然不负其名。
粉墙环翠竹,小径通幽处。中庭一方莲池,锦鲤悠然;后院临清溪,埠头旁系着一叶小巧的乌篷船。清雅别致,正合心意。
王德海和四名精干的侍卫皆扮作随从或护院手脚麻利地安置行李。
沈言在院中雀跃地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溪边埠头,摸着乌篷船的篷顶,眼睛亮晶晶地回头:“萧彻,明日我们便划船去!”
“好。”萧彻含笑应允,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月白的身影。
江南的日子,如溪水般潺潺流淌,却也并非全然平静。
清晨薄雾,溪边垂钓。
沈言赤足戏水,萧彻稳坐钓台。
沈言心思活络,目光常被掠水的翠鸟、跃起的银鱼吸引,鱼竿成了摆设。
萧彻则气定神闲,偶尔钓上一尾小鱼,也被沈言笑着放回溪中,美其名曰“养大了再钓”。
王德海在一旁烹茶,看着自家“大公子”眼底化不开的宠溺,心中暗笑。
午后,乘着乌篷船穿行于水巷。
船娘摇橹,欸乃声声。
两岸人家临水而居,浣衣声、孩童嬉闹声交织。
沈言倚在船边,伸手撩拨着清凉的河水,看着岸上妇人用吴语热情地招呼他们,好奇地指着问船娘。
萧彻坐在船中,品着新沏的碧螺春,目光却越过氤氲的茶烟,落在船头那个生动鲜活的侧影上。
阳光勾勒着他优美的轮廓,连发梢都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此情此景,比任何奏章上的“河清海晏”都更令他心折。
然而,江南的温婉不仅在于景,也在于人。
萧彻虽刻意收敛了帝王威仪,但那通身的冷峻气度、挺拔身姿和无可挑剔的俊朗面容,在人群里依旧鹤立鸡群。
沈言清隽温润,眉眼含笑,亦是不俗。
两人以“兄弟”相称,举止虽不过分亲昵,但那份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与和谐,反而更引人遐思。
在苏城最繁华的观前街,这种瞩目达到了顶峰。
两人正驻足在一家售卖苏绣的铺子前,沈言被一方绣着栩栩如生狸奴扑蝶图的帕子吸引,正与掌柜讨价还价。
萧彻负手立在他身侧,目光淡淡扫过琳琅满目的绣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位公子,”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小女子见公子气度不凡,定是懂绣之人。不知公子觉得这方‘蝶恋花’的帕子如何?”一名身着藕荷色衣裙、容貌秀丽的少女,手持一方精致绣帕,含羞带怯地递到萧彻面前,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萧彻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连眼皮都未抬,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尚可。”目光依旧落在正与掌柜“斗智斗勇”的沈言身上。
那少女脸上笑容一僵,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冷淡的回应,一时有些尴尬无措。
沈言这边刚用“这线头好像有点松”为由成功压下了几文钱,心满意足地拿着帕子转身,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像是被细小的针尖扎了,泛起一丝微酸的不适感。
他面上不显,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萧彻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萧彻的手臂,对着那少女礼貌一笑:“多谢姑娘美意,不过我兄长向来眼光高,寻常物件怕是入不了眼。” 言语间,亲昵与占有之意不言而喻。
那少女看着沈言挽住萧彻手臂的动作,再看看萧彻并未拒绝反而微微侧身配合的姿态,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飞起红霞,又羞又窘,低声道了句“打扰”,便匆匆躲回了同伴之中。
萧彻低头看着沈言挽着自己手臂的手,又抬眸对上他看似平静却暗藏一丝小得意的眼神,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反手握住沈言的手腕,指腹在他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声音低沉:“走吧,不是还要去买松子糖?”
沈言被他这一握,那点微酸瞬间化成了甜意,用力点头:“嗯!”
然而,风水轮流转。
在一家专做苏式糕点的百年老铺“采芝斋”门前,沈言正对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匣子挑花了眼,纠结着是买玫瑰松仁饼还是薄荷方糕。
一个爽利活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位小公子生得好俊俏!可是初来苏城?这采芝斋的定胜糕和梅花糕最是地道,不知公子可否有妻妾,买回去给你家娘子尝尝,保管她喜欢!”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红衫子的伶俐丫头,笑嘻嘻地冲着沈言推荐,眼神大胆又热情。
“啊?”沈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真诚且带着点炫耀的笑容,连连摆手,“多谢姑娘推荐!不过……在下已有家室,内子她……嗯,口味比较特别。”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萧彻。
萧彻正拿起一块薄荷方糕在端详,闻言动作微顿,抬眸看向沈言,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玩味。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看看沈言,又看看他旁边那位气场强大、容貌更胜一筹的“兄长”,再结合沈言那一眼,顿时恍然大悟,捂嘴笑道:“哎呀,是小女子眼拙了!公子这般人品,夫人定是天仙般的人物!公子带些回去,夫人定会喜欢!” 说完,手脚麻利地包好了一盒方糕塞给沈言。
沈言付了钱,拿着糕点盒,耳根有点红。
走出铺子,萧彻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口味比较特别的内子?嗯?”
沈言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发痒,脸更红了,强装镇定:“咳……我说错了吗?陛……兄长口味不特别吗?” 他指的是萧彻对食物那近乎挑剔的讲究。
萧彻低笑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糕点盒,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没错。‘内子’的口味……确实独特,尤其喜欢……‘弟弟’亲手喂的。” 刻意加重的“内子”二字,带着浓浓的戏谑和亲昵。
沈言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羞恼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萧彻!大街上呢!” 可身体却诚实地往那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
萧彻愉悦的笑声在沈言发顶响起,揽着他的手收得更紧。
两人相携走在熙攘的苏城街头,一个俊朗冷峻,一个清隽温润,亲密的姿态引来不少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
沈言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地便坦然了,甚至带着点小得意。
黄昏归家,枕溪居后院临溪的亭子里,晚膳已备好。
清蒸鲥鱼,蟹粉豆腐,油焖春笋,还有一壶温热的绍兴花雕。溪水潺潺,晚风送爽。
沈言小酌了两杯花雕,酒意微醺,脸颊染上桃花般的绯色。他靠在萧彻肩头,指着水中倒映的点点渔火:“萧彻,你看,像不像星星掉进水里了?”
萧彻揽着他的肩,低头凝视着他水光潋滟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俯身,一个带着花雕醇香的吻轻轻落在沈言微醺的眼睑上,声音低沉而缱绻:“不及你眼中星辰万一。”
沈言痴痴地笑起来,仰起脸,主动吻上萧彻的唇。
唇齿缠绵间,是花雕的微醺和江南晚风的温柔。
一吻结束,沈言醉眼迷蒙,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全然的依赖:“萧彻……这里真好……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萧彻的心被这声带着醉意的祈求填满。
他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嵌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看着眼前如诗如画的江南夜色,郑重许诺:“好。你想住多久,我们就住多久。”
至于白日里那些小小的醋意与波折?不过是这江南烟雨长卷中,几笔调皮的、为甜蜜增色的点缀罢了。
深夜,枕溪居寝房内。
沈言借着酒劲,跨坐在萧彻腿上,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哼哼唧唧地“翻旧账”:“那个藕荷裙子的姑娘……帕子好看吗?嗯?蝶恋花……多有意境啊……” 萧彻眸色幽深,大手扣住他不安分的腰肢,声音沙哑:“不好看。不及‘娘子’万分之一。” 话音未落,便以吻封缄,用行动彻底“平息”了这场小小的醋海风波。
最后沈言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迷迷糊糊间还嘟囔:“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白天在采芝斋门口那一幕,自然落入了暗中护卫的侍卫眼中。
王总管得知后,捋着不存在的胡须,老神在在地对侍卫首领低语:“无妨,小夫夫情趣罢了。你们警醒些,莫让些不长眼的真扰了主子清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