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的权力漩涡,从未因寒冬而冻结。
相反,在阿史那云珠“神女”光环的暂时压制下,那些不甘的暗流涌动得更为湍急。
沈言作为阿史那云珠身边最神秘的“哑奴”,被迫卷入了一场又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不再是初来乍到时那个带着现代人天真和些许恻隐之心的旁观者,冰冷的现实和生存的压力,正一点点重塑着他。
他依旧穿着保暖的北狄服饰,裹着那件银狐毛披风,沉默地跟在苏云身后,出席着各种王庭集会、部落盟约乃至血腥的“神判”。
苏云需要他的眼睛、他的缜密和他系统带来的“奇技淫巧”。两人配合得愈发默契,如同共舞于刀锋之上的双生花。
对付那些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的贵族,他们玩起了更精妙的“把戏”。
一个依附大王子的老贵族,仗着资历在议会上屡屡出言不逊,质疑苏云的决策。
次日,他家中供奉的“祖传神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神罚”自燃,烧成了废铁。
没人知道是沈言用系统兑换的、延时自燃的“磷粉”做了手脚。老贵族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对着苏云的方向磕头认罪,再不敢造次。
五王叔阿史咄陆那的一个心腹将领,负责押运一批重要的军粮,却在途中“意外”遭遇“雪崩”,粮草尽毁。
只有沈言和苏云知道,那场“雪崩”的时机和地点,是沈言通过系统提供的精确天气预测和地质分析图,再由苏云巧妙引导路线促成的“天意”。
将领被问责,五王叔的势力再受打击。
每一次“神迹”或“意外”的成功,都让苏云的神权更加稳固,也让沈言在幕后扮演的角色愈发不可或缺。
然而,每一次成功背后,也意味着更深的卷入。
直到那次针对一个顽固支持大王子的中等部落首领的清洗行动。
苏云以“亵渎神谕,意图谋逆”的名义,亲自带着她的“神女亲卫营”包围了那首领的营寨。
首领负隅顽抗,一场短促而血腥的战斗在风雪中爆发。
沈言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侧翼“观礼”,苏云的本意是让他见识真正的权力斗争,也避免他直接沾染血腥。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沈言脸色苍白,紧抿着唇,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听着垂死的哀嚎被寒风撕碎。
他胃里翻江倒海,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那些倒下的战士,也许只是忠于自己的首领,也许家中也有等待的亲人……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中默念: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更大的和平…为了苏云能掌权结束战争…
战斗很快结束,首领及其死忠被尽数诛杀。
苏云一身戎装,站在血染的雪地上,如同浴血的神只,接受着亲卫营震天的欢呼。
沈言看着她冰冷而威严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巅峰的残酷与重量。
他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同情感到可笑和无力——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漩涡里,圣母心只会害死自己和身边所有人。
清理战场,接收营寨。
苏云带着沈言和一队亲卫进入首领那巨大的、装饰着兽皮和金银的穹顶大帐。
“仔细搜查,任何可疑信件、图腾、财物,全部封存!”苏云下令,声音带着未散的杀气。
沈言忍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帐内奢靡的香料混合的怪异气息,也参与搜查。他负责检查帐内的家具摆设。
当他的手无意中拂过一个沉重而古朴的青铜狼头烛台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沈言身后的墙壁,一块覆盖着华丽挂毯的石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幽深黑暗的甬道入口!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难以言喻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苏云和亲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黑黢黢的入口。
沈言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下去看看!小心机关!”苏云果断下令,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探究。
两名举着火把的亲卫率先谨慎地踏入甬道,沈言和另外两名亲卫紧随其后,苏云留在入口处策应。
甬道狭窄陡峭,向下延伸了约莫两层楼深。越往下,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越发浓烈。
当火把的光芒终于照亮了底部的空间时,眼前的景象让沈言和所有亲卫都倒吸一口冷气,僵立在原地!
这哪里是什么藏宝室?这分明是一座人间地狱!
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的石室呈现在眼前。
石壁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和皮鞭,角落里堆着腐烂的草席和排泄物。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石室里关押着的人!
十几个女人!不,还有几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她们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鞭痕和烫伤。
她们枯槁如柴,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对火光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几个年幼的女孩本能地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而在石室的另一边,堆积如山的,却是金光闪闪的金锭、银器、成箱的珠宝玉石、以及成匹的华丽丝绸!财富的璀璨光芒与角落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女人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最残忍、最刺眼的对比!
“畜生!”一名亲卫忍不住低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沈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之前还在为那些战死的士兵感到一丝不忍和愧疚……可眼前这一幕,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点可笑的同情心!
这些女人,这些孩子,她们是谁?她们从哪里来?她们在这里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看着她们空洞的眼神,沈言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日夜的哭喊、哀求、绝望和无声的死亡!那个刚刚被他们斩杀的首领,他营帐里的每一块金子,都浸透了这些无辜者的血泪!
心疼他们?怜悯那些刽子手?沈言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当场呕吐。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简直愚蠢透顶!在这片看似豪迈的草原下,隐藏着何等腐烂的根系!他那些现代人的道德洁癖和圣母心,在如此赤裸裸的罪恶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救……救救我们……”一个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声音响起。角落里,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些、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女人,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火把的方向伸出了枯瘦的手。
沈言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他不再犹豫,迅速用手势向苏云留在上面的亲卫示意,然后又对身边的亲卫比划着“食物”、“水”、“保暖衣物”。
“快!去上面拿食物和水!还有毯子!”一名亲卫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冲上甬道。
沈言则快步走到那些女子面前,尽量放缓动作,避免惊吓到她们。
他脱下自己厚实的虎皮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那个伸出求救之手的女人身上。
女人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苏云很快也下来了。
当她看清石室内的景象时,饶是已经心硬如铁的她,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她来自现代的灵魂,同样被这原始而残酷的奴隶制罪恶冲击得心神剧震。
“畜生不如!”苏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
她走到那堆金银财宝前,抓起一把冰冷的金币,又猛地松开手,任由它们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刺耳。“用这些沾满血的脏东西,供奉长生天?他们配吗?”
沈言沉默地走到她身边,用手势比划着:【安顿她们。这些财物……充公,用于安置。】
苏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看向沈言的眼神带着一丝复杂的理解。他们都曾是和平时代的普通人,都曾以为可以在这异世独善其身。
但此刻,他们都明白,想要改变什么,想要保护什么,就必须握紧手中的权杖,哪怕它已染上无法洗净的鲜血。
“好。”苏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神女的威严,“将她们全部秘密转移到我的封地,找可靠的人照顾医治。对外就说……此獠亵渎神灵,私藏禁物,已遭神罚,所有财物充入神库,用于赈济贫苦牧民!”
她转向那些被亲卫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女子,用尽量柔和的语气宣布:“长生天已降下神罚,惩罚了囚禁你们的恶魔。从今以后,你们自由了,在神女的庇护下,无人再敢伤害你们。”
那些麻木的女子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生气,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言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欣慰,只有沉甸甸的冰冷。
他帮着亲卫将最虚弱的一个小女孩抱起来。
小女孩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言低头看着她苍白惊恐的小脸,那眼神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抱着女孩,沉默地跟在苏云身后,沿着甬道向上走去。
身后是地狱般的囚牢,眼前是依旧风雪交加、却象征着短暂光明的出口。火光跳跃,在他清俊却笼罩着一层寒霜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走出大帐,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吹散了地底带来的污浊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血腥味。
苏云站在风雪中,望着被亲卫押解出来的、那些首领的残余家眷,大多是女眷和孩童,她们哭喊着,咒骂着,眼神中充满了仇恨。苏云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按律处置。” 神女的光环此刻显得冰冷而遥远。
沈言抱着怀中的小女孩,站在苏云身侧。
他看着那些哭喊的妇孺,心中再没有一丝波澜。他想起密室里那些如同牲畜般被圈养的女人和孩子,想起她们空洞的眼神。
他轻轻拍抚着怀中女孩颤抖的脊背,目光却投向风雪弥漫的远方,那目光深处,最后一丝属于现代青年谢清晏的柔软与彷徨,似乎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冻结、封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硬、更为决绝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权杖已然在手,鲜血已经沾染。这条路,注定无法回头。
为了守护,他们必须先学会毁灭。
无论是圣母心,还是无谓的愧疚,都该埋葬在这北狄的冰雪之下。
他需要更强大,更冷酷,才能在这黑暗的漩涡中,护住他想护住的人,无论是苏云,还是怀中这个无辜的孩子,亦或是……远在千里之外,那个他拼尽全力也要回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