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了一条缝,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糊、鱼腥、过量姜粉以及某种类似烧焦塑料的诡异气味,如同实质的攻城锤,狠狠撞在沈言脆弱的嗅觉神经上!
“呕——!”沈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他猛地捂住口鼻,惊恐地后退两步,像只受惊的兔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捧着食盒、努力挤出温柔笑容的萧彻。
“清晏,是朕……”萧彻的声音在看到沈言那副避如蛇蝎、几欲作呕的表情时,瞬间卡壳。
他俊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眼神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忐忑,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凝固,继而沉入一片难堪的冰湖。
他捧着食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食盒里那两盘“杰作”散发出的死亡气息,此刻仿佛是对他帝王尊严和满腔“心意”最无情的嘲讽。
朕的……心意……就如此不堪?
一股混合着失落、委屈和强烈挫败感的酸涩,猛地冲上萧彻的喉头,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竟透出一丝萧索和无措。
沈言捂着鼻子,强压下胃里的不适,看着萧彻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副捧着食盒、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模样,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算了,跟这个生活技能为零的古代暴君计较什么?他好歹是想着哄我,虽然方式极其惊悚。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用眼神示意:进来吧。
萧彻黯淡的眸光瞬间如同被投入火种的余烬,猛地亮了起来。巨大的惊喜冲散了所有的尴尬和失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一步跨进了殿内,仿佛生怕谢清晏反悔再把门关上。
“清晏!”萧彻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他随手将那个散发着恐怖气味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立刻上前,极其自然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握住了沈言微凉的手。
沈言被他握得一愣,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萧彻拉着他就往内室的软榻走去,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边走边絮叨,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邀功般的急切:
“来,清晏,坐!朕今日可是为你费了大功夫!略有波折,但心意绝对十足,你快尝尝,这可是朕第一次下厨,就为你一个人做的。”
他拉着沈言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像个急于展示宝贝的孩子,快步走回门口,重新捧起那个食盒,视死如归般地将它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矮几上。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也被那气味熏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打开了食盒盖子!
那股销魂蚀骨的气味瞬间浓度飙升!如同无形的毒气弹在暖阁内炸开!
沈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雪团更是“叽”地一声,飞快地窜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用两只小爪子死死捂住自己的三瓣鼻子,红宝石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控诉:[宿主!快逃!这是生化武器!]
萧彻却仿佛自带嗅觉屏蔽,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盘“灾难”端了出来,献宝似的推到沈言面前。
一盘是勉强能看出点鱼形的、黑黢黢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另一盘则是覆盖着厚厚一层盐霜、蔫黄焦黑的……疑似青菜的残骸。
“清晏,你看!”萧彻指着那盘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这是朕亲手为你做的鳜鱼!虽然……呃,火候可能稍微过了那么一点点,但朕尝过了,里面还是很有滋味的!”他又指向那盘青菜,“还有这个!清炒时蔬!朕特意少放了油,清淡养生,最是适合你!”
沈言看着眼前这两盘挑战人类视觉和嗅觉极限的“佳肴”,再看看萧彻那双亮得惊人、充满了“快夸我”期待的深邃眼眸,只觉得头皮发麻,骑虎难下。
吃?会死吧?绝对会食物中毒的吧。
不吃?萧彻刚刚才被哄得开心了点,眼神都亮晶晶的,要是拒绝他会不会当场表演一个猛男落泪或者更可怕?
沈言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萧彻那点微妙的、混杂着同情和无奈的情绪占了上风。算了……死就死吧!大不了让雪团准备好解毒剂!
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拿起筷子。
目光在两盘“菜”之间逡巡片刻,最终颤抖着伸向了那盘看起来……相对不那么致命的“清炒时蔬”。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边缘焦黑、中心蔫黄、裹满盐霜的菜叶,闭了闭眼,以一种慷慨赴义的姿态,送入口中!
“!!!”
那一瞬间,沈言只觉得自己的味蕾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股难以想象的、铺天盖地的咸!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咸得发苦!咸得发齁!咸得他头皮瞬间炸开,天灵盖都要被掀飞了!紧随其后的,是菜叶子被过度加热后产生的、类似烂草根的苦涩焦糊味!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让灵魂出窍的恐怖风暴!
“唔!”沈言浑身剧震,眼睛猛地瞪大,生理性的泪水瞬间飙出!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把那口要命的“菜”喷出来!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摩擦,胃部剧烈地抽搐抗议!
“怎么样?清晏?味道如何?”萧彻的声音带着热切的期待,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清晏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反馈。
沈言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想把舌头割掉的冲动,硬生生地将那口咸到灵魂出窍的菜叶咽了下去!喉咙火烧火燎,他感觉自己的声带都在哀嚎。
他迅速低下头,假装被“美味”感动得说不出话,肩膀微微颤抖,在纸上飞快地、用尽毕生演技写下:
[好……好吃!]写完,还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感动”笑容,眼角还挂着刚才被咸出来的泪珠。
“真的?!”萧彻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一把抓住沈言的手,激动地摇晃着,“清晏!你果然懂朕的心意,朕就知道,朕第一次下厨,定能做出让你满意的味道!快,再尝尝这鱼!这鱼朕花了更多心思!” 他说着就要去夹那盘黑黢黢的鱼。
“!!!”沈言吓得魂飞魄散!一片菜叶子已经让他半条命没了,再来一口那“鱼碳”,他今天非得交代在这里不可!
他猛地按住萧彻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然后在萧彻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地在纸上写,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潦草:
[陛下的心意,我感受到了!真的!非常特别!这鱼如此珍贵,我想留着慢慢品尝!] 他一边写,一边用眼神疯狂暗示:别动!千万别动那鱼!
萧彻看着纸上“非常特别”的评价和“慢慢品尝”的珍惜之意,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他的清晏,果然是最懂他、最珍惜他心意的!他反手握住沈言按着他的手,深情款款:“好!都依你!这鱼就留给你慢慢享用!”
危机暂时解除,沈言刚松了口气,就见萧彻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得意和喜悦突然转变成了一种极其刻意的、带着点委屈巴巴的神情。
他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递到沈言眼前。
只见那骨节分明、原本白皙修长的手背上,赫然印着几个新鲜的红点,微微有些肿胀,正是被热油烫伤的痕迹。
“清晏……”萧彻的声音瞬间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可怜兮兮的腔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看……朕为了给你做这顿饭,手都被油烫伤了……好疼……”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带着点控诉意味地看着谢清晏,仿佛在无声地指责:都是因为你生气,朕才去遭这个罪的!
沈言看着那几个红点,虽然不算严重,但想到萧彻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帝王,竟然为了哄他开心,跑去御膳房那种地方,搞得满身油烟,还被热油烫伤,一股强烈的心疼瞬间压过了刚才被“黑暗料理”荼毒的痛苦。
他立刻甩开萧彻的手,也顾不上那两盘“生化武器”了,快步走到门边,对着外面焦急地无声比划着。
一直守在殿外、提心吊胆的阿萦见状,立刻会意,小跑着去取药箱。
沈言拿着阿萦取来的白玉生肌膏,拉着萧彻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软布蘸了温水,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萧彻手背上的红点,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擦干净后,他才挖出一点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膏体,用指尖一点点、极其温柔地涂抹在烫伤处。
萧彻垂眸,看着谢清晏专注而心疼的侧脸,感受着指尖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小心翼翼的力道,只觉得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烫伤带来的刺痛,此刻都化作了心尖上最甜蜜的酥麻。他享受极了这份温柔的照顾,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待沈言涂好药,刚想收回手,萧彻却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言疑惑地抬眼看他。
萧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一种被抛弃的可怜感,声音也低沉沙哑下去,充满了控诉:
“清晏你还在生朕的气吗?就因为那一碗饭你就把朕赶出来,还不准朕进屋。这两晚,朕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寝殿里,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没有你在身边,那床榻又冷又硬,朕的心……也空落落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指腹,极其暧昧地、带着点撩拨意味地摩挲着谢清晏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朕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朕不该贪嘴,更不该惹你生气。你看,朕的手也伤了,心也伤了,清晏,你就原谅朕这一次,好不好?让朕回来睡吧,没有你暖着,朕实在睡不着。”
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刻意的示弱和浓浓的思念,如同羽毛般搔刮着沈言的耳膜。
再加上手腕上那带着薄茧的、若有似无的撩拨摩挲,沈言只觉得一股热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脸颊滚烫,心跳也乱了节奏。
他看着萧彻那副“委屈巴巴”、“孤枕难眠”的模样,虽然明知道这家伙九成九是在演戏博同情,但想到他手背的烫伤,想到他刚才捧着那两盘“灾难”时眼中纯粹的期待和此刻的“可怜”,沈言那颗本就容易软的心,彻底化成了一滩水。
算了,跟个幼稚鬼计较什么?
他好歹,是真去做了,也真受伤了。
而且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是个人都会心软的。
沈言红着脸,轻轻挣了挣被握住的手腕,没挣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萧彻那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萧彻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赦免!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谢清晏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深深埋进谢清晏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清晏!朕的清晏!你终于原谅朕了!”
他抱着谢清晏,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谢清晏耳边一遍遍地低语:
“朕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吃你的东西了,朕的只给你吃,你的也只给朕吃!好不好?”
“朕今晚……不,以后每晚都要抱着你睡,没有你,朕真的活不下去。”
“清晏,朕好想你。”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侧,带着浓烈的情愫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沈言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剧烈的心跳声,感受着那几乎要将自己融化的热度,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这家伙……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喂,抱够了不要再抱了!
沈言在心中无力地吐槽,但身体却诚实地放松下来,依偎在萧彻怀里。
角落里,雪团默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再瞥了一眼矮几上那两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料理”,最后目光落在萧彻那“得逞”后、在沈言颈窝处蹭得无比满足的侧脸,红宝石眼睛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鄙夷和深深的无力感。
它在沈言脑海里发出悠长的、只有宿主能听到的叹息:
[唉…宿主啊宿主,你的心也太软了,这帝王的苦肉计和撒娇卖惨,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他成功回房睡觉了,你的底线呢?本系统敢打赌,那盘‘鱼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了,亏!血亏啊宿主!你这波亏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暖阁内,帝王的低语呢喃与怀中人细微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矮几上,两盘“帝王心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散发着最后的、不屈的“芬芳”。
一场由煲仔饭引发的风波,最终以帝王“黑暗料理”的惨烈牺牲和炉火纯青的“苦肉撒娇”双重攻势下,成功达成了“回房睡觉”的战略目标,暂时落下了帷幕。
而关于那盘“留着慢慢品尝”的鱼碳的命运,大概只有乾元殿负责清理的宫人,才能在某个深夜发出无声的哀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