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那句带着温热气息的“困了?”如同羽毛拂过沈言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言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否认,不困!一点都不困!在萧彻怀里睡着?这想法本身就让他的神经再次绷紧。
然而,身体似乎背叛了他的意志。
方才秋千的轻晃,如同最温柔的摇篮。萧彻低沉而平稳的叙述声,在静谧的夜色里有着奇特的催眠魔力。腰间那只手臂虽然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却也奇异地隔绝了夜风的微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怀中雪团早已睡熟,毛茸茸的一团贴着腹部,发出细微的、规律的咕噜声,像一首安眠的小曲。
最要命的是,高度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在这片温暖、安全的包围中,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懈下来。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抗拒。
沈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他努力地想睁开眼,想保持清醒,但视野里萧彻明黄色衣袖上的蟠龙纹样渐渐变得模糊,耳边那低沉悦耳的嗓音也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了。
他小小的、无意识的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沉重地扇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地阖上。
那颗倔强地想要逃离的脑袋,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试图远离萧彻的肩膀,反而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歪斜过去。
柔软的发丝带着冷梅的淡香,最终温顺地、毫无防备地抵靠在了萧彻宽阔坚实的肩头。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胸膛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像一朵沉睡的玉兰。
萧彻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微微侧过头,垂眸凝视着肩头那颗沉沉睡去的脑袋。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谢清晏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乖巧的阴影,红润的唇瓣微微张着,吐出温热而绵长的气息,一下下拂在他的颈侧。
那毫无防备的依赖姿态,比任何刻意的温顺都更能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奇异的酸胀感瞬间充盈了萧彻的胸腔。
白日里那个会羞愤地用兔子砸他的、鲜活生动的人,此刻却像只收起了所有爪牙的幼兽,如此温顺地栖息在他的臂弯里。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比任何刻意的撩拨都更让他心动。
他环在沈言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收紧了些,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易碎的珍宝,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眠。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言能靠得更舒服些。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那张沉睡的容颜上,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再到那微启的、引人遐思的唇瓣……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那支斜插在乌发间的白玉簪上。
温润的光泽在月色下流转,如同无声的誓言。
清晏…… 萧彻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眸色深沉如夜海,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他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唇最终没有落在任何一处肖想之地,只是极其克制、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印在了沈言靠在他肩头的、光洁微凉的额发上。
这是一个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充满了珍视与守护的意味。
做完这一切,萧彻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微微仰起头,看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和怀中人温热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圆满”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了四肢百骸。
深宫的冰冷,朝堂的诡谲,仿佛都被这方小小的、摇晃的秋千隔绝在外。
夜风依旧温柔,秋千在萧彻极其轻微的晃动下,发出催眠般的“吱呀”声。月光无声地流淌,将相拥的身影和中间那团雪白的毛球,温柔地笼罩其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臂弯里沉沉的、令人心安的重量,和肩头那温热的、带着清浅梅香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似乎睡得更沉了,无意识地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萧彻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极深、极满足的弧度。他缓缓闭上眼,不再看月,不再看景,只专注于感受这份独属于他的、沉甸甸的温存。
王德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廊的阴影里,手中捧着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
他远远看着秋千上依偎的身影,尤其是自家陛下那小心翼翼环抱着宸君的姿态,以及宸君娘娘毫无防备的睡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欣慰和惊叹。
他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将披风轻轻搭在手臂上,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垂手侍立在夜风里,静静地守护着这难得静谧温馨的帝王时刻。
夜,还很长。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水底,缓缓上浮。
沈言在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的安心感中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玄黑色帐顶,绣着精致的云龙纹。身下的锦褥柔软异常,带着阳光晒过后的蓬松暖意。
他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慢慢清醒。
昨夜……他记得在秋千上,被萧彻强行搂在怀里听他说那些朝堂琐事……然后……然后呢?他最后的记忆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靠着萧彻的肩膀……再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我怎么在床上?! 沈言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只穿着雪白中衣的身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衣服……不是他自己换的!昨夜他明明穿着外袍!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锦褥上还残留着明显的凹陷,甚至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龙涎香的气息。
萧彻!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沈言的脸颊“腾”地一下,比昨晚被搂在怀里时烧得更厉害,一路红到了脖子根,连耳朵尖都像要滴出血来。难道……难道昨晚是萧彻抱他回来的?还……还给他换了衣服?!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被雷劈中!沈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一把抓过旁边的锦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双因为羞耻和震惊而瞪得溜圆的眼睛,活像一只受惊过度、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鸵鸟。
“娘娘,您醒了?” 阿萦轻快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
她端着盛满温水的黄铜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显然心情极好。
看到沈言把自己裹成个茧子、只露出两只水汪汪又羞窘万分的大眼睛,阿萦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娘娘别羞啦,”阿萦放下水盆,拧干温热的帕子,走到床边,忍着笑把帕子递到沈言裹着的被子边缘,“昨晚陛下亲自把您从秋千上抱回来的呢!您睡得可沉了,像个小娃娃一样,一点都没醒。”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抱的姿势,眼睛亮晶晶的,“陛下可小心了,脚步轻得跟猫似的,生怕吵醒了您。”
沈言裹在被子里的身体瞬间僵成了石头!真的是萧彻!抱回来的!
阿萦看着自家娘娘那双漂亮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羞愤欲绝,笑意更深了,带着点促狭:“陛下还亲自给您换了寝衣呢!” 她故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满意地看到被子里的“茧子”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娘娘您不知道,陛下那眼神哟……”阿萦一边伺候着沈言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擦脸,一边继续“火上浇油”,模仿着萧彻的语气,“‘轻点,别弄醒他。’啧啧,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陛下对谁这么上心过呢!连换衣服都亲力亲为,娘娘您可真是……” 她没说完,但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言只觉得脸上那帕子擦过的地方都烫得吓人,阿萦的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敲在他敏感的神经上。
他一把夺过帕子,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试图用动作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
够了!别说了!他在心里咆哮,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因为心跳过速而英年早逝在这深宫里了!
好不容易在阿萦的帮助下换好了外出的常服,显然沈言这只鸵鸟整个过程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坐到外间的圆桌旁用早膳时,沈言依旧觉得脸颊滚烫,耳根发热。
他机械地拿起筷子,对着桌上精致的小菜和清粥,却没了胃口。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避开阿萦那依旧带着调侃笑意的目光,沈言随手抓过旁边矮几上的一本话本子,摊开在面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他坐得笔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睛“专注”地盯着书页,努力扮演一个“因为害羞而特别安静乖巧”的宸君形象。
阿萦抱着吃饱喝足、正在她怀里惬意舔爪子的雪团,站在一旁。
看着自家娘娘那副强装镇定、实则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有趣。
她眼珠一转,抱着雪团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用带着羡慕和打趣的口吻说道:“娘娘,奴婢可真是羡慕死您啦!陛下对您多好啊,亲自抱您回来,亲自给您换衣,看您那眼神……啧啧,奴婢瞧着,比那话本子里写的还要深情呢!这满宫上下,谁有您这样的福气呀?”
沈言捏着勺子的手一抖,差点把粥洒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羞恼,决定不能一直被这小丫头调侃。
他放下勺子,拿起旁边备着的纸笔,蘸了墨,飞快地在素笺上写道:
[莫要胡言。待你到了年岁,我便求陛下放你出宫,寻个真心喜欢的好郎君,成家生子,平安喜乐一生。或者……]
他顿了顿,笔尖微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继续写:
[让陛下亲自给你指个如意郎君,如何?保管是青年才俊。你也该有人管管你了]
写完,他将纸笺推到阿萦面前。
阿萦好奇地探头一看,当看清上面的字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先是惊讶,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脸上炸开!
“娘娘!您说的是真的吗?!”阿萦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怀里的雪团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得“叽”了一声。
她完全顾不上雪团,一把将兔子放到旁边的软垫上,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到了沈言身边,张开双臂就紧紧抱住了沈言的胳膊,又蹦又跳:“谢谢娘娘!谢谢娘娘!您对奴婢太好了!奴婢、奴婢……” 她开心得语无伦次,眼圈都微微泛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如同另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沈言!
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兴奋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言浑身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从脚底板“轰”地一下全部冲上了天灵盖!脸颊刚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此刻以燎原之势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抱、抱住了!被女孩子抱住了! 沈言的灵魂在尖叫!作为母胎solo二十多年、在办公室和代码堆里摸爬滚打、连女孩子手都没正经牵过的钢铁直男沈言,这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带来的冲击力简直比萧彻的强抱还要命!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臂被阿萦紧紧抱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柔软曲线和蓬勃的生命力。
这感觉……太陌生了!太刺激了!他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原地,连手指尖都不敢动一下,浑身僵硬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知所措,瞪得老大,里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救命!放开!
雪团被冷落在软垫上,歪着小脑袋,红宝石般的眼睛困惑地看着突然僵持住的两个主人,不明白刚才还欢天喜地的阿萦姐姐,怎么突然就把漂亮主人变成了一座不会动的玉雕?它试探性地“叽”了一声,无人应答。
庭院里,只剩下阿萦兴奋的喘息声和沈言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