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冰冷、黑暗、无边无际。
没有剧毒的折磨,没有心魔的撕扯,也没有那温暖的、带着龙涎香气息的怀抱。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言沉寂的意识中泛起微弱的涟漪。他记得那深入骨髓的阴寒,记得那令人疯狂的幻象,记得最后那温暖的金色光芒……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也好……死了……就解脱了……不用再当那个哑巴……不用再困在深宫……不用再面对那些要命的算计和……那些让人心碎的感情……
沈言是这样想的,但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伴随着巨大的失落,在虚无中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彻底沉溺于这永恒的安宁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蜂鸣,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传来!
“呃!” 沈言感觉自己的“存在”被猛地拽起,脱离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五感瞬间回归,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刺眼的光线!
消毒水混合着药味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身下是坚硬的、带着冰凉触感的平面!
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悬挂着冰冷的无影灯。
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了熟悉的、挂着点滴的架子,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流入下方连接的手臂血管。
手臂苍白瘦弱,插着针头,连接着旁边一台不断跳跃着绿色线条和数字的机器。
这里是……病房?
是他车祸后躺了不知多久的病房?
沈言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淹没!他没死?!他回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那个该死的穿越,那场深宫的噩梦,那些要命的毒药和复杂到让人窒息的感情纠葛……全都结束了?!
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但一个清晰的、带着久违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冲口而出:
“我……我回来了?!”
声音!是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哑巴谢清晏无声的呐喊!他可以说话了!自由地、清晰地表达!
“太棒了!我沈言被车撞都没死,真是福大命大啊,哈哈!”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沈言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感受着身体真实的触感,看着自己能动的手指,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自由和庆幸!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拔掉身上那些碍事的管子,想要冲出去,拥抱这失而复得的现实世界!他要回家!立刻!马上!
然而,当他尝试着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点滴管时——
他的手,穿了过去。
如同穿过一片虚无的空气。
沈言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那根透明的管子。
他再次尝试去抓旁边的水杯。
手,再次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杯身。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沈言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正“坐”在病床上,但身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状态,仿佛一层薄薄的、随时会消散的雾气!他甚至可以透过自己的身体,隐约看到身下洁白的床单!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病房门口。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端着药盘的小护士推门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病床边,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监护仪的数据,又看了看点滴的速度,在记录板上写了几笔。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在沈言身上停留哪怕一秒!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你好护士!护士!” 沈言急切地喊道,声音清晰响亮。
护士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她调整了一下点滴管的位置,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关上了门。
……。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沈言的咽喉!他明白了!他没有“回来”!他的身体还躺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一样!而他的意识……他的灵魂……脱离了那个叫谢清晏的哑巴身体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无人可见、无人可闻的……游魂?!
“不……不可能……” 沈言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
他猛地从病床上“飘”了起来——是的,是飘!他悬浮在半空中,看着下方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插满管子的、属于“沈言”的身体。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将他淹没。
他死了?还是没死?他算什么?孤魂野鬼?
但随即,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家!他要回家!他要看看爸爸妈妈!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驱使着他。
沈言不再犹豫,心念一动,他的灵魂之体如同没有重量般,瞬间穿过了紧闭的病房门,穿过医院冰冷的长廊,穿过喧嚣的街道……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速度,向着那个熟悉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方向,“飞”去!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单元楼。
沈言几乎是颤抖着“飘”进了家门。
家里很安静。
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开着,却静了音,播放着无聊的广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一种沉重的悲伤。
沈言看到了父亲。
那个记忆中总是挺直腰板、精神矍铄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沈言大学时穿着学士服、笑得阳光灿烂的照片。
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相框玻璃上。
沈言的心,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下意识地飘过去,想要伸手擦掉父亲的眼泪,想要抱住他,告诉他:“爸,我在这儿!我没死!我回来了!”
他的手,毫无意外地穿过了父亲的身体和那滚烫的泪水。
“爸……” 沈言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
父亲毫无所觉,只是紧紧地攥着相框,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压抑着巨大的悲恸。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沈言飘过去。
母亲背对着门口,站在洗碗池前。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早已洗得锃亮的碗碟。
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沈言飘到侧面,看到了母亲的脸。
才多久没见?母亲仿佛老了二十岁!曾经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干枯,随意地挽着。
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憔悴和麻木,眼角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
她机械地洗着碗,眼神空洞地望着水流,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
只有偶尔,那空洞的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痛苦,让她洗刷的动作猛地顿住,肩膀微微颤抖。
沈言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父母了。
“妈……” 沈言的声音哽咽了。他飘到母亲面前,拼命地挥手,大声呼喊:“妈!你看看我!我在这儿!妈!”
母亲的眼神依旧空洞,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望着前方。
她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那里分明有泪水流下,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更用力地擦着碗碟,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洗刷掉。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言的灵魂!他再也控制不住,在这个只有他能看见、能感知的世界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着头,透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孝!是我不孝啊!” 他哭喊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不该跟你们吵架!我不该那么任性!是我害了你们!是我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起……对不起……”
所有的委屈、不甘、穿越后的恐惧、深宫中的挣扎、对萧彻和林牧野的复杂情愫……在这一刻,在父母无声的巨大悲痛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只剩下纯粹的、锥心刺骨的悔恨和痛苦!他拼命地捶打着地面,显然毫无作用,他只想将这份痛苦发泄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灵魂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言“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透明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看着父母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身影,看着这个曾经温暖长大的地方如今却冰冷窒息的家,一股巨大的茫然和虚无感攫住了他。
我该怎么办?
我回不去了……那个身体……已经是植物人了吧?还是脑死亡?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永远当一个没人看得见、没人听得见的孤魂野鬼?飘荡在这个世界上,看着父母一天天枯萎下去?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想起了乾元殿!想起了那个躺在病榻上、刚刚逃过一劫的谢清晏的身体!想起了那个为了救他剜心取血、此刻也生死未卜的萧彻!想起了那个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以为他即将死去的林牧野!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
就算回不去自己的身体……就算只能当个游魂……我也要去看看!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
爸…妈…我一定会尝试找到办法再回来看您们的,请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沈言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透明的指尖虚虚地拂过母亲憔悴的脸颊,仿佛要带走那份沉重的悲伤。
他闭上眼,心念集中,灵魂之体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融入空气的轻烟,再次消失在这个让他心碎的现实世界。
目标——大昭皇城,乾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