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感应门“唰”地滑开时,汪明睿怀里的无菌灯已经调至最适亮度。他跟着李飞穿过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器械托盘碰撞的轻响,把清晨的困倦冲得一干二净。“3床的肠粘连病人,前天入院时就有不全梗阻,吹了三天气没缓解,”李飞脚步没停,语速快得像在报手术器械,“既往有两次开腹史,腹腔里估计黏得一塌糊涂,特地请了仁济的周主任来主刀。”
汪明睿点头应着,指尖悄悄攥紧了灯柄。这是他第一次跟台复杂肠粘连松解术,昨天特意翻了科室的病例库,知道这类有多次手术史的患者,腹腔内很可能形成“冰冻样粘连”,肠管与腹膜、脏器缠成一团,分离时稍不留意就会戳破肠壁,引发肠瘘这类致命并发症。
手术间里已经忙开了。巡回护士在调试腹腔镜设备,显示屏上正跳出患者的ct影像——小肠区域明显扩张,肠管间隐约可见条索状粘连束带,正是典型的粘连性肠梗阻表现。汪明睿按流程刷手、穿手术衣,刚站到指定位置,就见一位头发花白但脊背挺直的医生走了进来,白大褂领口别着的胸牌写着“周建明 主任医师”。
“小李,术前评估怎么样?”周主任一边戴无菌手套,一边扫过手术同意书。
“周主任,患者电解质紊乱已经纠正,血红蛋白132g\/L,凝血功能正常,符合手术指征。”李飞递过电刀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敬重,“就是腹腔粘连范围太大,我们担心腹腔镜下不好操作。”
周主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显示屏上:“先试三孔法,真不行再中转开腹。粘连松解的关键是找对层次,不是求快。”他话音刚落,麻醉师便示意“麻醉生效”,手术开始计时。
汪明睿立刻将手术灯对准患者脐周的穿刺点。冰冷的戳卡刺入腹腔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腹腔镜镜头传来画面——屏幕里的腹腔正如预想中那般混乱:灰白色的粘连组织像蛛网般蔓延,肠管被牵拉得变了形,连正常的解剖界限都模糊不清。
“调暗环境光。”周主任的声音很稳,手里的分离钳已经探了进去。汪明睿连忙旋动灯座旋钮,将无影灯的光斑缩至最小,刚好笼罩住穿刺孔周围区域。他记得带教老师说过,手术灯必须紧跟术者的器械移动,既要保证术野清晰,又不能让光线反射在腹腔镜镜头上影响视野。
“这里是原手术切口下方的粘连束带,先松这个。”周主任的分离钳精准夹住一条坚韧的纤维索,“小李,超声刀准备。”
李飞立刻递过器械,汪明睿趁机调整灯光角度,将光斑移向术者操作的核心区域。只见超声刀的钝头在粘连组织间轻轻剥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原本纠缠的肠管慢慢显露轮廓。
“注意看层次。”周主任突然开口,视线却没离开屏幕,“膜性粘连可以钝性分离,疤痕样粘连必须锐性剪开,不然容易撕伤肠壁。”
汪明睿盯着屏幕点头,手心却沁出了汗。他看见有几处粘连紧密得几乎融为一体,周主任的动作慢了下来,分离钳与超声刀交替使用,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仪器。这让他想起昨天看到的资料,腹腔海量粘连时,术者必须保持长时间精准操作,稍有疏忽就可能造成意外损伤 。
手术进行到一小时二十分钟,意外突然发生。当周主任分离靠近回盲部的粘连时,屏幕里突然渗出淡红色的液体——肠壁被戳破了一个米粒大的破口。
“吸引器!”李飞的声音瞬间绷紧,汪明睿几乎是本能地将灯光再调亮些,光斑牢牢锁定破损处。
周主任却异常镇定:“先止血,再做无张力修补。”他示意李飞用吸引器清理创面,自己则迅速换了细针缝线。针线在屏幕里翻飞,破口很快被整齐缝合,复查时没有渗漏迹象,手术室里紧绷的空气才稍稍缓和。
“这种情况很常见。”周主任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依旧平稳,“粘连松解最怕的就是隐匿性破损,术后引发感染和肠瘘,那才是真的麻烦。”
汪明睿悄悄松了口气,胳膊却因为长时间举着灯柄开始发酸。他换了个姿势,目光落在屏幕上——原本混乱的腹腔已经清爽了许多,被松解的肠管恢复了自然的走行,梗阻的“症结”终于解除。
剩下的操作顺利了不少。周主任确认所有粘连束带都已松解,肠管蠕动良好后,便示意关腹。汪明睿跟着李飞清点器械,看着护士移除腹腔镜设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为手术成功松了口气,又对这种高强度的精细操作充满敬畏。
手术结束时已近正午,周主任摘下手套,拍了拍李飞的肩膀:“术后记得监测肠鸣音和排气情况,炎性肠梗阻是这个手术最容易出的并发症。”
“明白,周主任。”李飞点头应着,眼底却难掩疲惫。
汪明睿跟着众人走出手术间,走廊里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听见护士在讨论:“周主任真是厉害,这么复杂的粘连,居然没中转开腹。”“可不是嘛,上次那个类似的病人,开腹花了三个小时呢。”
李飞在更衣室门口叫住他:“今天看得怎么样?记住没,粘连松解宁可慢,也不能急。”
“记住了飞哥。”汪明睿递过一瓶矿泉水,“您刚才递器械的时候,手都没抖。”
李飞苦笑了一下,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水:“抖也得憋着。这种手术,术者一慌,整个台都乱了。”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走,去病房看看病人,术后六小时得确认有没有排气。”
两人往病房走时,刚好遇见推着治疗车的护士长。“李医生,你们绩效的事有消息了。”护士长压低声音,“听说主任们的系数要下调点,一线医生能涨点,但具体多少还没定。”
李飞脚步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先管病人吧。”
汪明睿跟在后面,看着李飞略显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在家里说的“不想当医生”的话。可刚才在手术室里,李飞递器械时的精准、应对意外时的沉稳,还有周主任那句“不是求快”的叮嘱,又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动摇。
病房里,患者还没醒。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跳动,腹腔引流管里流出淡红色的液体,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李飞仔细检查了切口敷料,又叮嘱家属术后禁食和翻身的注意事项,语气耐心得不像刚上完连台手术。
走出病房时,汪明睿忍不住问:“飞哥,刚才手术那么险,您不觉得累吗?”
李飞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个浅淡的弧度:“累啊,怎么不累。但你看,等他排气了,能吃东西了,那种成就感,不是钱能换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能多给点绩效更好。”
汪明睿笑了,胳膊的酸痛好像也减轻了些。他抬头看向科室走廊的宣传栏,上面贴着“医者仁心”四个大字,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亮得有些晃眼。或许飞哥说的是对的,这个行业有让人疲惫的地方,但那些在无影灯下守住的生命,终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