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晨雾刚散,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西城门的箭楼上。值守的魏兵赵二打了个哈欠,将怀里的长矛往地上顿了顿,目光越过护城河,落在对岸天宇军队的营寨上。那些玄色的帐篷连绵起伏,士兵们正列队操练,甲叶碰撞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竟比城内的鸡鸣还要规整。
“喂,你听说了吗?”旁边的老兵王七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北城墙那边有三十多个弟兄,偷偷放下绳索跑过去了。”
赵二心里一激灵,连忙凑近:“跑过去?去天将军那边?”
“可不是嘛。”王七往嘴里塞了块干硬的麦饼,饼渣掉在甲胄上,“听说天将军的人没为难他们,还给了两升米,让他们去后营领伤药——其中有个还是去年跟着魏章将军从酸枣逃回来的,人家认得他,直接给安排了个伙夫的差事。”
赵二的喉结动了动。他的胳膊在上个月的守城战中被流矢擦伤,伤口早就化脓,营里的军医只给了些草木灰,敷上去又疼又痒,夜里根本睡不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绷带,那里的脓水已经浸透了粗布,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别乱说!”旁边的伍长张猛听见了,眉头一拧,手里的鞭子往地上抽了个响,“忘了将军的令了?敢提‘投降’二字的,军法处置!”
王七悻悻地闭了嘴,可眼神里的羡慕却藏不住。赵二低下头,心里却像长了草——他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要是能领到那两升米,说不定能撑到秋收。
这样的议论,此刻正在大梁城的各个角落悄悄发生。
南城墙的马道上,几个年轻士兵蹲在阴影里,围着一张皱巴巴的布告低声交谈。那是昨夜天宇的人用箭射进城的,布告上的字迹清晰有力:“凡主动放下武器者,免罪;带械投诚者,赏银五两;若能擒获魏将献城,赏田十亩,编入正军……”
“你们说,这布告是真的吗?”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兵问道,他的声音发颤,“我爹是个木匠,要是能领到五两银子,就能给他买副新锯子了。”
“不好说。”另一个年长些的士兵摸了摸下巴,“听说天将军在济水那边,真的没杀降兵,还把俘虏都编进了辅兵营,管吃管住。”
“可……可魏章将军说了,天将军是豺狼,进城就要屠城的。”那小兵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犹豫。
“屠城?”蹲在最外面望风的士兵嗤笑一声,“你没看见昨天从西市过的粮队?天将军的人在城外分粮,连城南的乞丐都领到了半块饼。要是真要屠城,犯得着费这劲?”
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几人慌忙将布告揉成一团塞进怀里,装作晒太阳的样子。来的是队巡逻兵,为首的队正脸色阴沉,手里的刀鞘在墙壁上敲得“砰砰”响:“都精神点!刚才谁在嘀嘀咕咕?”
士兵们纷纷摇头,可队正的目光扫过他们躲闪的眼神,突然停在那个小兵的身上:“你怀里揣的什么?”
小兵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队正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那团皱巴巴的布告掉了出来。
“好啊!竟敢私藏反贼的布告!”队正眼睛一瞪,挥手就要让人把小兵捆起来。
“队正!”年长的士兵突然开口,“他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捡着玩的……”
“捡着玩?”队正冷笑一声,“昨天北门那边,就是有人捡了这破烂,夜里就跑了!我看你们都想反了!”
就在这时,城墙下传来一阵喧哗。众人探头往下看,只见几个天宇的士兵正站在护城河对岸,对着城上喊话:“城上的弟兄们!看看这个——”
他们举起一个木牌,牌上绑着个人,那人穿着魏兵的军服,正对着城上挥手,脸上带着笑:“是我啊!三营的刘老三!我昨天过来的,天将军给了我五两银子,还请大夫给我治好了腿伤!你们别傻了,快下来吧!”
城上的魏兵一阵骚动。刘老三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当初魏章将军说要死守,就数他喊得最凶,现在连他都投降了,还过得这么好……
队正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厉声喝道:“放箭!把那叛徒射下来!”
可士兵们握着弓箭的手却迟迟没有抬起。刘老三的笑声顺着风飘上来,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们心里最后一层防备。
“还愣着干什么?!”队正自己抓起一张弓,就要拉弦。
“队正!”年长的士兵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射了。弟兄们都看着呢。”
队正回头,只见马道上的士兵们都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只有麻木和动摇。他的手僵在半空,弓弦“嗡”的一声弹回,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样的动摇,在魏章的中军大帐外也同样上演。
几个亲卫蹲在帐外的石阶上,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脸上满是焦虑。
“将军,不能再等了!”帐内传来参军的嘶吼,“现在城里有一半的士兵都在偷偷议论投降,再不想办法,怕是要哗变了!”
“哗变?谁敢!”魏章的声音带着怒火,“我手里还有五千亲兵,谁敢动,我就宰了谁!”
“可五千亲兵顶什么用?”参军的声音带着哭腔,“天将军的招降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连伙夫都知道投降有赏。昨天夜里,连你贴身的护卫张成,都带着他的同乡跑了!”
帐内突然没了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掀翻桌椅的巨响。
帐外的亲卫们面面相觑,有人悄悄摸了摸怀里的银子——那是昨天巡逻时,从一个投降的士兵手里换的,用半块饼换了五文钱,够买两个窝头。
“要不……咱们也……”一个亲卫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没人接话,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这大梁城,怕是守不住了。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照在城墙上,晒得人头晕眼花。赵二靠在垛口上,看着对岸天宇的士兵在分发午饭,白花花的米饭隔着河都能看清。他摸了摸怀里的伤药——那是王七偷偷塞给他的,说是昨天从一个投降的弟兄手里讨来的,效果比草木灰好十倍。
“赵二,想什么呢?”王七凑过来,递给他半个窝头,“听说了吗?魏章将军把粮仓的门封了,说是要‘坚壁清野’,连咱们的口粮都减半了。”
赵二咬了口窝头,干得咽不下去。他望着远处天宇军队的营寨,那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带着饭菜的香气。
“王七,”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说……咱们要是过去,真的能领到银子吗?”
王七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我听说,今天傍晚,北城墙那边会有人接应……”
赵二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胳膊上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长矛,矛杆上的汗渍被阳光晒得发亮。
城墙上的风还在吹,带着护城河的水汽,也带着对岸隐隐约约的军号声。大梁城的守军们站在烈日下,眼神里的犹豫越来越重,像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只等着一阵风来,就会齐刷刷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