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风波过后，京城的风都似柔和了许多。朝堂上再无人敢对谢晏的兵权、苏清欢的圣宠说三道四，连带着空气里的紧绷感都散了，只余下秋意渐浓的清爽。街面上的枫叶红了大半，风吹过，便卷起一地碎金般的落叶，连安平医馆后园的药圃，都浸在这暖融融的秋光里。
苏清欢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轻拂过一株紫苏的叶片，指尖沾了点淡淡的药香。她身前摆着盆薰衣草，枝叶舒展，紫蓝色的花穗饱满，风一吹，便漫开清甜的安神香气——这是谢晏上月送来的，说她夜里总熬药，闻着这个能睡得安稳些。彼时她只道了声谢，此刻看着这蓬勃的长势，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软软的。
“师父，师父！”阿竹踩着石板路跑进来，声音里带着点雀跃，“镇国公来了！就在前院呢！”
苏清欢的指尖顿了顿，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直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刚理了理衣袖，就见谢晏从月亮门里走了进来。
他没穿平日里的铠甲，也没着官服，只穿了件墨色暗纹常服，腰间系着块素面玉佩，长发用根同色发带束着。夕阳从他身后的檐角斜斜照过来，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一层金边，连他肩上落着的两片枫叶，都像是沾了光。他走得极缓，脚步声踩在铺着落叶的石子路上，沙沙作响，竟比秋风还要轻。
“国公爷。”苏清欢站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肩头的枫叶上，没敢抬眼多看。
谢晏却径直走到那盆薰衣草前，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那紫蓝色的花穗，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动作难得的轻柔：“长得很好。”
“嗯，”苏清欢应着，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多谢国公爷赠花，日日浇水，倒也不费事。”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秋风从药圃上空吹过，拂动紫苏的叶子，吹动薰衣草的花穗，沙沙的声响里，竟没半分尴尬，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从北疆的生死相托，到京中朝堂的并肩周旋，再到秋狩时的舍身相护，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没点破的默契，早已像药圃里的藤蔓，在彼此心里悄悄生了根，缠了枝，如今只待一个时机，便能开出花来。
苏清欢能感觉到谢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是平日里看下属的锐利，也不是面对外敌的冰冷，而是一种沉沉的、带着温度的注视，让她耳尖微微发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良久，谢晏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浸了秋夜的露水，落在耳边格外清晰：“那日殿上，多谢你。”
苏清欢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秋狩时疯熊扑驾，她用吹箭射熊救驾之事。她连忙摇头，语气有些局促：“国公爷说笑了，那日是您先护在陛下身前，替陛下挡了熊爪，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尽了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
“不只是那次。”谢晏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他的目光深邃，像藏着整片星空，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霜，反倒带着些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北疆战事吃紧时，你让人送去的伤药，每一瓶都标着用法用量，连如何熬制、如何避开伤口忌讳都写得清清楚楚；京中有人弹劾我时，你在陛下跟前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还有……”
他停在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还有每一次，你都选择信我。”
苏清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说话时，落在她额前的气息。那些她以为他不知道的细节，那些她藏在“分内之事”里的心思，原来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国公爷言重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您是国之柱石，护国安民，我做这些，皆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谢晏忽然又走近了一步。这一步极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影子，能感受到彼此交缠的呼吸。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苏清欢，”他唤她的名字，没有称“苏大人”，也没有叫“安平县君”，只是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尾音带着点沙哑的温柔，“在我谢晏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分内之事’。”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烫得她猛地抬头。
“只有……心意。”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苏清欢的心口掀起了涟漪。她怔怔地看着谢晏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夕阳的光，映着她的身影，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情愫。这已不是暗示，是近乎直白的表白。
她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连耳根都烧得发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望着他深邃的目光，任由心跳像擂鼓般响个不停。
谢晏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冰霜，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照亮了整张脸。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连眼角的纹路，都染了暖意。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她的手很小，在他掌心里显得格外纤细，指尖还有常年熬药留下的薄茧。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握着，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掌心。
那是枚羊脂玉佩，通体剔透，白得像上好的凝脂，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玉佩被雕成合欢花的形状，花瓣层层叠叠，纹路细腻，连花芯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是寓意永结同心的合欢佩。
苏清欢的手指微微一颤，握住了那枚玉佩。玉佩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发烫，连同他掌心的温度一起，顺着指尖，一路暖到了心口。
“等我。”谢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待边关彻底平定，不再有战事；待朝局彻底稳固，无人再敢兴风作浪——我便向陛下请旨。”
请旨什么，他没说，可苏清欢懂。懂他眼底的承诺，懂他掌心的温度，懂这枚合欢佩里沉甸甸的心意。
她握紧了玉佩，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温润的触感刻进心里。她抬起头，迎上谢晏认真的目光，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却没有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好。”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只有这一句“等我”和一声“好”，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郑重。
秋风又起，吹得薰衣草的花穗轻轻晃动，清甜的香气漫在两人之间。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她身侧，她的手还被他轻轻握着，两人的影子在铺满落叶的石子路上交织在一起，像两道紧紧缠绕的藤蔓，再也分不开。
远处的阿竹识趣地躲在月亮门后，偷偷看着这一幕，笑着捂住了嘴。风卷着枫叶飘过，落在两人脚边，像是为这秋日里的心意相通，添了最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