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京城总爱起雾,晨起时青石板路蒙着层湿冷的水汽,连街边卖早点的摊子都笼在白茫茫的雾里,人声车马声隔着雾气传过来,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苏清欢坐着马车往医学馆去,掀开车帘瞥了眼街面,却见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凑在街角,压低了声音嘀咕,眼角的余光还时不时往她的马车这边瞟——那眼神,带着点探究,又藏着几分诡异的兴奋。
“听说了吗?镇北侯在北疆囤了好些粮草,天天催着朝廷加饷,怕不是要反……”
“可不是嘛!还有那疫症,死了多少人了,谢侯爷都压着不报,底下兵士早怨声载道了!”
“更别提那新式军粮,听说掺了不知名的粉末,吃了的兵卒上吐下泻,哪还有力气打仗?苏大人这新政,怕不是要把北疆坑没了……”
细碎的话语顺着风飘进车厢,苏清欢握着暖炉的手猛地一紧,指尖掐进了锦缎炉套里。这些话,不是昨日在成衣铺听见的版本,也不是前日茶馆里茶客嚼舌根的调子,却字字句句都踩着最恶毒的点——离间女帝与谢晏,抹黑她的新式军粮,连北疆的疫症都成了攻击谢晏的利器。
马车刚到医学馆门口,负责庶务的弟子就急匆匆迎了上来,脸色发白:“先生,昨儿您布置的防疫药粉分装,李太医和王太医那边……只做了一半,说药材不够,可库房里明明还堆着好几箱……”
苏清欢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李太医和王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先前清算崔氏时态度暧昧,她念着两人医术尚可,留着打理医学馆的药材库房,没承想这才多久,就敢阳奉阴违。她往库房走,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推门进去时,正撞见李太医拿着包药材,凑在王太医耳边嘀咕:“……你说这苏大人,非要搞什么新式药粉,万一北疆用了出事,咱们这些跟着跑腿的,怕不是要跟着倒霉?不如慢些做,等京里风向变了……”
“啪”的一声,苏清欢将手里的账册摔在案上,纸页翻飞,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药材出入记录。“药材不够?”她目光扫过两人僵住的脸,声音冷得像冰,“库房里的黄连、苍术,够做三个月的药粉,你们却说不够?还是觉得,京里的‘风向’,能比北疆将士的命还重要?”
李太医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王太医垂着头,手指绞着衣摆,不敢抬头看她。苏清欢没再多说,转身叫来心腹弟子:“把库房账册抱去给女官,李太医、王太医即刻调离库房,去馆外义诊点当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进一步。”
处理完医学馆的事,她刚要回府,安平医馆的掌柜就骑着快马赶了来,脸色慌得厉害:“苏大人,您快去看看!医馆里收了三个病人,症状怪得很,又吐又泻,身上还起红斑,用了止泻药、解毒丹都没用,刚还晕过去了一个!”
苏清欢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跟着掌柜往医馆去。病房里隔着厚厚的纱布,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出来,她戴着口罩走近病床,就见病人面色青紫,嘴唇泛着乌色,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眼底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她伸手搭脉,脉象紊乱得像团乱麻,既不像常见的食物中毒,也不像她所知的任何一种疫症——倒像是中了毒,却又比普通的毒多了几分邪性,连银针试毒都只泛出浅浅的灰黑色,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毒物。
“病人是哪里人?发病前吃过什么?”苏清欢一边让弟子取来隔离用的纱帐,一边急声问道。
掌柜的擦着汗:“一个是布庄的伙计,一个是酒楼的杂役,还有一个是城外农户,都说发病前没吃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都在西街的茶水摊喝过水。”
西街?苏清欢心里一沉。西街离吏部、户部不远,平日里来往的官员、吏卒最多。这三个病人身份各异,却都在同一个茶水摊喝过水,症状又如此相似——这绝不是巧合,更像是有人故意投毒,而且是针对普通人的、带着试探性的投毒!是想扰乱京城民心,还是在测试这种“毒”的效果?
她不敢耽搁,当即让人把茶水摊的摊主控制起来,又命弟子仔细采集病人的呕吐物、血液样本,锁进专门的瓷瓶里。转身回到书桌前,她提笔疾书,将医学馆的阳奉阴违、京城里的谣言、安平医馆的怪病,一一写进密信里,末尾加了句:“对手手段愈见隐蔽,恐不止离间朝野,更有暗害之谋,臣请陛下留意宫中饮食、近臣安危。”
密信送出去不过两个时辰,女帝的批复就传了回来,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是女帝遒劲的字迹:“朕已知悉,卿且放手施为。”
苏清欢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烫。这八个字,没有多余的安抚,却比任何承诺都让她安心——女帝信她,信她能稳住医学馆的基本盘,信她能戳破谣言,更信她能揪出暗处的黑手。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照不进苏清欢眼底的凝重。她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夹着谢晏密信的《孙子兵法》,指尖拂过信纸上“一切小心”四个字,心里清楚,这场仗,比北疆的战事更凶险。对手藏在暗处,用谣言当刀,用毒药做箭,想一点点瓦解她的根基,离间她与女帝、与谢晏的信任。
她提笔给谢晏写回信,笔尖顿了顿,落下一行字:“京中暗流已起,卿在北疆保重,后方有我,万勿忧心。”写完,她将信折好,用火漆封严,又拿起安平医馆的样本,转身进了实验室——她得尽快找出那怪病的病因,得稳住医学馆,得让京城里的谣言不攻自破。
毕竟,她和谢晏,一个在朝,一个在边,就像两棵扎根在大胤土地上的树,根须在地下紧紧相连,哪怕狂风暴雨要来,也得并肩站着,撑住这片天。